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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特对话尼克松/公共道德对话国家权力

已有 217 次阅读2009-2-26 14:42 风过尔

如果说对于水门事件的揶揄心情来自于我们身处于对集权政治无法爱憎分明的尴尬立场,那么Ron Howard则用其细腻到略微冗长的镜头语言从容剖析了民主共和制下美利坚公民极端盛怒背后所隐略的人性叙述。当政治被搬上舞台,当原本戏剧化的生活真的成了戏剧,戏谑的指摘变成真实的回飞镖,割断福斯特贵族身份的领结,划破尼克松汗涔涔的额头,最终飞向义愤填膺的观众自己,叫嚣声或许因此戛然而止,因为原来我们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与那独裁阴郁的老政客需要不时用手帕擦拭的液体,竟然毫无二致。

我从Howard的眼中看到一种仁慈,因为慈悲,连嘲讽也渗出悲凉的意味。被弹劾后离任演讲前一丝不苟的补妆,餐馆里无人回应的逸事演讲,出镜费的纠结,对于意大利男鞋的固执论调,这不是对英雄迟暮的叹惋,不是的,这是被从道德制高点一脚踹下之后的凄凉晚景,是永远不可能再成为英雄的男人不得不熬过的苦艾心情,是从国家权力到蓦然真空的茕茕孑立,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失败,一个人对一整个国家的失败。“一个自由的美国欢呼着他的离去”。唯其如此,对于这失败的漠视才成为曾经世界第一大国总统最后恪守的底线。面对如此的倾覆,一个老人所期待的也许只能是遗忘,或是仅仅忆起那些辉煌的,然而谁会允许呢?无数次对伤疤的揭露,美国人民所需要的那一个真相,一遍一遍,令最老练的政客也不禁一阵抽搐,那不是道德上负罪的忏悔,那是失败的疼痛,跌落时生成的顽疾,直牵到一个历经风浪的老人最柔软的部分,然而这抽搐非但不令人同情,更是人们所挖空心思渴望看到的。认罪服法,不能伏法也至少承认,至少道歉,至少给这份举国上下的失望一个交待。背对着底线外一片泱泱辜负的讨伐,老人睿智的双眼一直看不到那一面镜子。

大约政客是不配享受人性化的悲悯,而只配承受无尽的来自媒体、漫画和公众茶余饭后的嘲讽,更何况是被昭彰了罪名的总统。Howard的镜头轻轻拍打着由于政客外衣而被冷落多时的人性衬里,其间腾起无数朦胧的个人原则与骄傲的细小灰尘。国家权力被大块大块地解构了,个人意志永远成不了天平的支柱,尽管对于尼克松,这一端的判断标准曾经那么重,重得足以和彼端的一整个国家相平衡。

Howard就是不想令我们如以往,对政客的肮脏伎俩嗤之以鼻。许是明白了,也希望人能明白,聪明的人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当然这话放在民主共和体制面前,就是大逆不道的死路一条。然而老人终于冲口而出“如果是总统干的,那就不算非法的事”。百老汇的舞台下,应该是观众们怎样一扫胸中块垒的痛快掌声。

不知怎的,在这戏里,我总愿意相信他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像所有权衡之后的不得以,他选择踩着一线浪,仅仅是运气不好。广义政治华美躯壳下的百孔千疮,他的确是破败的,然而绝非痈疽一隅,全揭开来只有更深厚的腐臭。Howard所提供的并非东郭先生的迂善,而是人性角度的理解,抛开业已盖棺定论的对错之后对于人生大戏主角的剖析,一个失败者的引人入胜。

这理解甚至令我与对其死忠的杰克·布雷南一起颤抖哭泣。

我本以为福斯特是一个怎样厉害的角色。这话也被影片开始时美国广播公司新闻总编鲍勃·则宁克所认可,然而一向标榜个人英雄主义的好莱坞正在慢慢蜕变,福斯特作为跳梁小丑,并没有多大进展,尽管有敏锐的新闻直觉作为引子,他个人底蕴与职业素养的贫乏甚至令影片的前半部都毫无亮色可言。凭借职业化笑容与半吊子机智而一时受人推崇的脱口秀主持人并不比稍有些姿色的二流影星更吸引人。老套的头等舱艳遇,出席各种毫无意义的声色犬马场所,受人喜欢被人记住的一张脸,仅此而已。这样的人,这样的孤注一掷也是值得庆幸。但很难说令其跳脱出周遭松软环境的是勇气,自负抑或是心血来潮。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主动备战反戈一击,他原本的阅历与习惯令他只得这样沉沦下去,直陷到输的底部,无力可发。

然而他赢了,赢得如此民心所向但却蹊跷。

讽刺的是最终回采访前夜的电话,这杜撰了的篇章竟成了扭转历史的影片高潮。尼克松信誓旦旦的宣战,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没有灯火的窗内,面对唯一的听众,他像一头疼痛的兽喘息咆哮,最后一次对于他所戒备的全世界发起攻击。那些永远无法摆脱的轻蔑目光,那些直刺在心头的往昔回忆,那一只又一只不断企图将他扯下去的失败者的手,在黑暗的夜中他终于得以肆无忌惮的还以颜色。然而他无法承受孤独的立场,而是必须选择与福斯特这卑微的优伶站在一起发泄一切。“我们”,他说,“因为我们感觉那一切正在渐行渐远。”荣耀,权力,众人的认可与瞩目,尼克松的灵魂赤裸裸地携起福斯特的手,为此而战,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没有什么不同。

无风的夜,老人的脸上是斑驳的树影,主持人则屏息在昏暗的高级酒店床头灯光里。

他们是同一处境的人,然而他们当中只有一个可以赢。

影片告诉我们,福斯特的胜利拜这通电话所赐。然而尼克松已不再记得起。尼克松在唏嘘声中离开了镁光灯的照射,福斯特因此成了历史的传奇。我们已经不必赘述采访最后的精彩片段与其后尼克松一蹶不振的窘境,如果被送意大利无系带男鞋也算其列的话,留给他的最后镜头是从林木间窥拍的面对夕阳海面的背影,伴着右手那双曾经被他自己嘲弄过的鞋,忽然苍老的色调,钢琴的尾音也踯躅远去。屏幕暗下来,我们就再也看不到这位美国总统。

在个人道德与公共道德,个人权利与国家权力之间存在无数可能性的交集,一只脚踏进去,身影只可能走上被无限放大的不归路。追光所到之处从来在焦点的同时负担着众矢之的的风险,身败名裂是政客踏上征程时的生死契,本无可厚非,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似乎就顺应了公正。排山倒海的愤怒,只是对自由的滥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王寇,穷极一生也无法怨怼完毕。相比于形式上大张旗鼓义正言辞的声讨谴责,我更愿意从那些面孔上转瞬即逝的零星颤抖中,研磨出人性的冷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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