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的政治正确——也谈“爱国”

      从前，上中学时，我们的政治教科书上说：西方人的人际关系，甚至家庭成员之间，都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几十年后，生活在洋人的世界，以我的切身体验，觉得他们的人际关系确实比较寡淡，不象中国人，普遍“痴缠”重，特别喜欢搞人际关系，非常重视家庭和族群，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密切，往来频繁，李银河博士称中华文化为“家本位”文化，我觉得这个定位非常之精准。
       古代中国一直就是个“家天下”。印象中好象只有中国人称”国“为”家“，所谓”国家“，而英语中的country和法语中的pays，都跟“家”这个 概念没什么关系。在中国古人的头脑中，整个国家就好比一个大家庭。皇上就是这个”神圣家庭“的家长，布衣百姓称为”子民“——地位相当于家庭里的子女。为 了神圣家庭的利益，必须树立家长的权威，子女必须听家长的话，子民必须对皇帝效忠臣服，顶礼膜拜，”君臣父子“的那一整套观念就是为了维护神圣家庭的秩序 服务的。如果有谁公然挑战权威和秩序就是”犯上作乱“，是乱臣贼子，要被杀头，严重的甚至要夷九族，祸及亲友邻居。
      忠臣孝子是古代中国人的楷模，”乱臣贼子“则人人得而诛之。中华文化特别强调“忠孝”。纵观古今，横览中外，好象只有中国人把”忠“这种狗最具备的品格无限拔高，推向极致。
      有理由怀疑，这种长期的“忠君”教育已经进入了中国人的基因，成为了集体潜意识，使得大部分人习惯于效忠于某样东西，否则就觉得没了主心骨，不知道 该怎样活了。 现如今，忠于的对象不再局限于某个具体的人——”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了“，好象就更没有理由不爱国了。（窃以为，现代人的“爱国”与古代人的“忠 君”，只是表象上的差异，贯穿其中的思想一脉相承——都是为了表示效忠于神圣家庭，因为君王究其实也不过是个符号，是国家的象征。可见“爱国”并非什么新 鲜东西，古已有之）。
      如果追根溯源，”国家“这个概念的形成确实应该跟“家”有关———最早是些家庭部落群。有血缘关系的族群，为了互相扶持。抵御外敌而结成共同体。国 家最原始的功能应该是庇护与保卫，或者为了共同利益而征战。但不知何时，“国家”这个概念被日益神圣化，成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抽象名词的价值远 远超越了组成“神圣家庭”的个体的人，”人”这个目的反而被遗忘了。
      因为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温暖，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昌明，有些简直就是地狱。具体例子可参见拙文《“神圣家庭”与“狗的哲学”》，以及那些陷于战乱和饥荒中的 第三世界国家。生活在这些“大家”或“小家”的人们并不相爱，而是互相漠视，有时还互相仇恨：父母不但不爱护，反而虐待摧残子女，国家失去了庇护国民的原 始功能，反而变成碾压个体的庞然巨兽。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一味强调爱家爱国，于君父，是希望他滥施淫威的对象源源不绝，于子民，则是典型的“斯德格尔摩症 候群”，是受虐狂。
      在多数中国人看来，“爱国”就是政治正确。如果有谁在这点上被怀疑——例如替“危害中国国家利益”（是国民共同利益？）的对方的利益稍微考虑了一下，替对 方说了几句公道话，马上就会犯了众怒，被扣上“汉奸卖国贼”的大帽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然这其中有历史原因，与民族记忆有关：中国从近 代以来一直被侵略被殖民，是国耻重重的弱国。后来的政治家们为了利用民众情绪，更有意培养国人的”悲情意识“。弄得很多中国人“苦大仇深”，有很强的被害 情结：深信世界是丛林，只有国家强大，自己才安全。而一般历史上的列强之国民——以法国人为例，在对待国家的态度上，心态比中国人要放松和超脱得多。法 语中，“爱国主义”称patriotisme，或译国家主义，是略带贬意的中性词，并不代表政治正确，或者正相反。这当然不代表法国人不爱他们的法兰西， 法国极右翼党派“人民阵线”与中式的爱国者可有一比，但远没有后者表现出的那股子狂热劲。国民阵线党员在游行集会时，虽然也是呼着“赶走移民””法兰西是 法国人的“等等口号，但他们既不会打砸抢烧，也不会攻击游行过程中碰到的外国人。
      按中式标准，国民阵线党员应该是最爱国的，因为他们维护的是法国本土的人的利益，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patriote和raciste（种族主义者）。 不过这个党派在法国却一直是个小党，最近的支持率有所上升，据说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几，就已经很让政治正确的法国人惶惑不安了。

      法国人的政治正确是“自由，平等，博爱”——基督教价值观。

      而且法国人的博爱精神并不象某些中式“爱国”者，常常仅是口头上的叫嚷（让“爱国者”们在中国身份证和美国绿卡中二选一便可以验分晓）。法国国民中一直不缺乏博爱精神的践行者。
      有次我在一个以留法学生为主体的网站上看到一个视频：一班法国警察受命驱逐一群非裔非法移民，只见身材健硕的非洲妈妈们个个怀抱肩背着两三个 幼儿，与一班老弱坐在前面打头阵，男人及青壮年裹挟其中。那些黑妈妈们只要被警察一碰即歪，一拉即倒，毫不顾及怀里背上的孩子，顿时人群大乱，一时间鸡飞 狗跳，大人哭孩子叫，搞得那些明显对幼童心怀测隐的法国警察们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狗咬刺猬无处下嘴”。这且不算，黝黑的非洲裔人群中还夹杂着数个白肤 金发的人道战士，更加大了作风温和的法国警察执法的难度。有一个年轻的法国姑娘表现突出，几个警察硬是抬也抬不走她，她的手与周围的非洲妈妈们拉得死死 的。
      我看了看视频下面的跟贴留言，华人们纷纷感叹见识了一回真正的”文明执法“。而我，则特别对那几个法国人道战士的表现印象深刻。他们跟来自异域的”非我族类“，意图分享法国人福利蛋糕的不速之客们结成统一战线，坚决捍卫他们的权益，实在令我感慨万端。
      基本上每次法国警察的针对非法移民的驱逐行动，都会遇到以法国人为主体的人道组织的阻挠。
      两相比较，中式的从自我中心出发的“爱国主义”与不分种族，国界的“博爱精神”相比，显然低了好几个档次，显得自私狭隘，实在不足以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