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犹豫

休了一周末假的云莹一直杳无音信，本来应该是周日的下午回家，柒夏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次，她还没到家里，柒夏这时才发现自己倒也是心心念念记挂这位朋友，好像害出相思病一般，好生奇怪地不觉笑不拢嘴，其实她是想告诉她今天的邂逅，脑海中泛出来的是一整片的蓝——天空的蓝，湖水的蓝，海水的蓝，斑驳魑魅，绵延不绝……今夜会有一夜的好梦，柒夏枕着枕头，不知不觉陷入梦境，好像是在沙滩上，天空中丝丝云彩斑斓如带，仿佛还有远处的迷蒙的薄雾，缕缕随风飘来，还有她自己非常钟意的一条白色丝巾，长长惬意地落在海滩边，绘成一个婀娜的灯笼的形状，如此种种，迷迷糊糊，想必这睡着的脸也是笑意盈盈。

第二天一大早，嘭嘭嘭的敲门声，柒夏大惊失色，噔地从床上蹦出来，第一反应是她大概要迟到了，一开门居然发现云莹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云莹冲着柒夏就大笑起来：“昨天是在找我吧？我早知道了，隔壁邻居都告诉我了，简直要着火了，前前后后跑了不止5、6次吧？”

“还好吧！”揉着惺松的眼睛，柒夏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你瞧，这是我的表妹，我把她从清迈带出来一起过暑假。”

    “你倒好，赶这么一大早来吵我睡觉，我还要上班的！”

“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我也是刚到，也要赶早班的！”云莹一边说，一边还在坏笑。

“知道就好，我以为我要迟到了，被你从床上吓出来的！”柒夏一边打哈哈一边说，“猜到就是你这家伙！”而后冲着门边的这个小姑娘笑笑，“还是你比较可爱！”

“她叫娜央，今年刚刚初中毕业！她的这个暑假都归我管，”云莹郁闷地说，“娜央，这是我的好朋友，柒夏，快叫姐姐！”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抿着嘴，委婉的轻声喊了一句姐姐，很轻很轻，轻到柒夏几乎没有注意到。云莹风一般地卷走了，扔下一句：“等你下完班，再和你聊，现在有事去！”

柒夏闷闷地点了一下头，怎么和她的感觉一样！关上房门，看了一下表，大约七点还差一刻，已经是准备上班的时间了。柒夏躺回到床上，眯了会儿眼睛，脑海里回放着这个活力四射的姑娘，回了一趟家，人都变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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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进入雨季的六七月，不时地下着暴雨，阴一阵，晴一阵，比起刚来时的干热，已经更能让人舒缓，只是气温非常得高，湿度较大，对于她来说，已是她家乡的盛夏。

闷闷的上了一天的班，主管一早就出去公干去了，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柒夏拎来的一袋子的水果没几分钟就被同事们瓜分一空，连预留的机会也没有。柒夏望着一桌子的瓜皮果壳，心里不禁失笑，这真是一群饿狼下山，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午休的时间，柒夏忍不住给云莹打了个电话，约好下班后到常去的酒吧吃饭。

时针指向七点的方向，广场的钟摆“咚咚”地摇，柒夏已经到了那家叫“La Versa”的酒吧。坐在靠窗的位置，数着时间过去，等着云莹的到来。夜色渐渐拉上帷幕，云莹在约定的时间范围内到达目的地，身边还是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娜央。早晨破门而入，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未加留意，现在仔细端倪，不失为一个小美女，卷卷的小黑发，零零散散的落在脸上，眼睛黑黑亮亮，精巧的嘴巴微微上翘，一笑起来，整排洁白的牙齿一览无余。满脸的汗水看得出来，两个人都跑得很急。云莹还没坐稳，就把一整杯摆放着的冰水喝下了一大半，上气不接下气，柒夏终于放下迟到而愠怒的脾气，开始闲聊起来，也许应该是未尽的悄悄话，而一边的娜央，昵在她的身上，乖巧又怯怯的看着柒夏。

无非是一个周末，仿佛过了一整个夏季，热火依旧在燃烧。云莹絮絮叨叨地谈着她的家乡，其实她自己远在中国的家乡，也有好多可以说的，只不过这个客人始终只字不提，耐心听她讲述，心不在焉，好像是关于她的父母朋友，可能也还有身边的这个小表妹。而柒夏一改以往直来直往的做派，反而有点扭扭捏捏起来，不知道怎么和她形容这两个她在路上的奇遇，以及接踵而来做的怪梦。云莹猜测着她的为难的目光，柒夏终于放下了端着的脸色，蜻蜓点水的说起了她的地中海和哲学家，还有两大麻袋的水果，还有晒红的脖子和手，还有那几张照片，只是绝口未提那几场梦境。

叫上两杯酒，酒吧的老板都已是旧识，她选的是Martini，白色的；而柒夏还是照旧选了Tequila Sunshine，差点忘记身边还有一位未成年的妹妹，她不假思索的选了一杯橙汁，逗得她们俩都笑了出来。喝着喝着，脑细胞开始活跃起来，慢慢从周末的故事转向新一周展望，周一约谁，周二上哪玩，周三看什么电影，等等等等……几乎排满工作日的夜间——幸亏这是节假日的加班期间，否则这样的生活是比较颠沛的，柒夏一边不停暗想，一边不住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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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已经过了几光年吧，某日打开邮箱，预料中的邮件不期而至，还没看清楚内容，就看到几张未经压缩的照片硕大的突然出现在眼前，突然地一怔。照片的效果很好，有一张两个人都戴着太阳镜，看不清楚面貌，后面的几张比较直观，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些照片，相片齐膝盖截过，背后是那天暴晒下的晕沉沉的几艘船和船上昏睡的商贩，这两个人的脸都是笑着的，自然而明亮。现在发现自己是够盲目的，当时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记下。

宝蓝色的那个男孩子，大约是三十上下的样子，即使是穿着高跟凉鞋，还只是齐他的耳根，显得那天的柒夏特别小巧，柒夏穿的是白底碎花衬衫，下面是一条白色A字裙，和他的湖蓝色的T恤及米色裤子配在一起时，颜色很养眼。他的五官非常立体，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样子有几分神似大卫的雕像，高高的额头下有一双幽幽蓝蓝的眼睛，眼神就好像一汪地中海水，不断翻滚着的浪花，或许要倾巢而出。她苦苦回想着那天对话的情景和太阳的角度，的确就只有这些轮廓还深深留在脑海里，而相片中的世界也不过如此，不无遗憾。

第二张相片是那个所谓的哲学家，应该是同龄人，冷峻的面庞下是一件深蓝色同系列的T恤，下半身更少一点，灰灰得只留下一小部分，和她站在一起，他没有怎么微笑，五官深嵌在硬朗的脸庞中，眉角高高突起，长长而白皙的脸上是一双碧色的眼睛，流露出的冷静的目光，仿佛是烈日下的一泓清泉，沁人心脾。柒夏和他的感觉非常映衬，各自流向不同的轨道，又仿佛会轮回到某一个交点，这种胶着的感受令她不安，仿佛没有支点。

第三张的三人合照明显和谐得多，站在中间的她，简直可以当成小孩子来看了。柒夏兴冲冲地叫了云莹，翻出照片来一起看的时候，终于发现，原来第一个男孩子名叫Parker，另一个叫Bryan。云莹看着他们的相片一言不发地笑，而柒夏发现自己好像又被骗了，只留下了联络的电话号码和下次见面的方式，其他消息一概没有，这又让她感到无比尴尬，又不是她要的这样一个离奇的开端。云莹说她忙着应对工作和小表妹，没时间。而柒夏脑子里还是一大堆问号，这也算是朋友间的邀约吗？好奇的她试着拨通对方的号码，一下子就通了，她安心的挂断电话，恳求云莹周末和她一起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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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时间是周五晚上8点，柒夏强拉硬拽，拖着云莹一起去赴约，害得她的小表妹娜央只能一个人去看新上映的电影。由于下午的时间上班反常的忙，整个下午只吃了点芝士蛋糕，到了七八点的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而延迟下班的她又多花了好长时间才到达他们约定的Century。他们告诉她那家店就是那附近的名叫La Mezzaine的餐厅。幸亏Century这一街区并不是特别大，否则这么找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转角，她们发现了那家餐厅，柒夏一下子就开心起来，整个基调就是她喜欢的欧式田园风格。外墙的主色调是黑色加墨绿色，迎面而立的是巨大的一桶桶啤酒桶；还有那一缸的热带鱼，花花绿绿，招人眼球；以及那悬挂在半空中的自行车，又让人感觉到好像回到美国乡村，场内的客人零零落落闲适的坐着，有的在下桥牌，有的在用餐，有的在吧台喝酒聊天，有的在看国外的专题节目，妙趣横生，整个街区都无比热闹喧嚣。

柒夏一眼就看见坐在右手面八点钟位置上的这两个小伙子，比较惹眼，最意外的还是他们身边居然没有异性作伴，这下连云莹的兴致也一下子调动起来，没想到他们比照片上还要更抢眼一点。柒夏拉着云莹，一屁股就坐在了他们预留的那两张凳子上，背靠着那缸悠游的热带鱼的位置被柒夏抢来了，他们能感觉到旁边的客人投过来的各种异样的目光，四个人的脸都不自觉地埋了下来，心里都笑出声来，脸倒是扮得酷酷的，紧紧的。

事务性地各自介绍了一番，柒夏才舒了一口气，埋怨他们这么故作神秘，害得云莹差点赶不过来。原来他们俩都是瑞士某银行的职员，年休假出来旅行，这次特别选的是东南亚，下周还要去其他地方，下个月还要回去的。交换了一下名片，交换了一段人生经历，才知道这两位小姐，一个是中国一家珠宝公司的外派职员，另一个是当地一个基督教医院的护士，这两个狐疑的男士终于有点释怀。

谈的话题大多是年轻人的兴致所在，无非是足球、电影、美食、旅游，聊得非常起劲，甚至忘记时间的存在，从迟到的八点半，指针一圈一圈旋转，不一会儿就指向将近11点的位置，人群慢慢有些疲惫，而此时的电视直播中的足球栏目正是黄金时段，能听到他们声嘶力竭地不停侃球，才不至于昏昏沉沉。先打破沉默的是Bryan，他说他们明天还有其他事情，今晚要暂时作罢，这两位小姐连声应和，显然反映出喝高后的意兴和海聊后的疲惫。各自买单后回家，他俩就住在离她们不远的市中心的青年酒店，是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她们更晚下车，于是两位先生执意要送她们回家。

午夜的地铁，明显人流量减少，拥挤的人群疏散了一大半，地铁的车厢里，每节坐的不超过三五个人，这四个明艳的身影异常醒目。各自靠着杆子，拉着把手，继续闲聊，柒夏的脑海中越来越多的疑问，又不好直接去问，只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下一次中全部解疑。他们之间的亲疏也在不自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柒夏看着身边的云莹仿佛已在云中，或者有一半已沉沉入睡，不设防备。她和Parker的话题一直没有停下来，讲的是过去生活的一些掠影，好像餐厅里那两条热带鱼，无尽延续。而柒夏经过一夜的水火交融，已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六月的星空，繁星点点，看到站在对面的Bryan也是低头不语，略有所思，柒夏无意惊扰，只是用余光偷偷注视着他的反应，一圈圈打转的脚让人感觉到他的局促，而她又不知道如何回应。幸亏上下车人流很少，很快就到了下站的地方，他们坚持要送出站台，而她们则是归心似箭，赶忙道谢，意在谢绝。

走在星空下，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夜风阵阵，吹得酒精起过作用的大脑开始发痛，炽热的脸庞在微风中稍稍降了一点温，庆幸自己没有在第一次见面便洋相百出，也惊奇这两个年轻人的洞察力。路边的车子疾驰而过，吓得她们俩失魂落魄，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过了漫长的一整个世纪，她们终于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里面，长叹一声，惊魂未定，靠在电梯里的她们，骨头都要散架了，只差瘫倒在地。而当她们走进自己的房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睡梦中的娜央，浅浅的笑意，害得云莹有几丝歉意；倒头大睡的柒夏，则庆幸自己明天不用上班，只有一些材料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