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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流藤]Always Summer

已有 199 次阅读2009-5-15 00:36 sd同人耽美文

(一)
我把袜子往上提了提,蹲下的时候膝盖有点痛,但并不妨碍我的姿势优雅漂亮。
前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凶神恶刹的脸孔。
“上次你们找老大麻烦的事,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
“切,今天了结?”我轻蔑地瞥着他们,“专门等我一个人的时候你们一群人来了结?真会选黄道吉日。”
为首的混混脸色明显一沉。上次被队友硬推着泡吧的时候他们喝多了找事,翔阳又是有名的长人球队,不把他们收拾个落花流水都不可能。平时放学我习惯和花形一道走,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没想到的是这群人还真有耐性,一直伺机而动。
“谁和你废话那么多!不是那群人的头头吗,怎么,没了手下自己拽不起来了吧!”
“……”我抬起眼,懒得和他们理论,同时开始做打架前的准备活动。我承认我不喜欢这种粗暴的方式,也承认上中学以后就没有动过手,因为像今天这样落单的情 况还是第一次。平时太注意举止礼貌了,遇着事人家就总不忍心让你出手。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意任人欺侮。男人嘛,基本的防卫总还会点,虽然今天是吃定亏 了。
“哎呀……”好痛!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自己扔横躺在地上不想起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嘴角,完蛋了,明天没法见人了。我的形象,我的英俊的脸,我在队友前的威信,在同学前的尊 严……要和他们一个一个的解释,拖着一个被暴打过一顿的身体。想起这些我就烦恼不已。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一夜之后恢复正常啊……
半撑起身子,我打量了一下周围。还好,书包仍健在。一盏孤单的路灯在我头顶兀自闪着,这带还真有点荒凉。“挞挞挞——”哎,有人来了!我翻身就想爬起来,这样狼狈,哪怕被陌生人看见我也不能忍受。奈何动一跟指头都抽着全身跟着一起疼,我呲了一声,自认倒霉。
走过来的人又高又瘦,我仰视着他,觉得对方的气势更加凌厉。真是压迫感十足的古怪家伙啊,红和黑的队服还披在身上,默默地走着也能吸引人眼球。湘北的流川枫。
嗨,你好。我想着措辞。怎样解释现在的窘迫。可惜完全没用场,流川竟然和没看见我一样从旁边走过,连步速都没减!
“喂,这不是湘北的流川吗……”我干脆躺在地上叫他,有些有气无力。
他停了步子,顿了顿,返回来盯着我瞧。这样从下往上的看人真是不爽啊。
“你在这干吗。”没有疑问语气的疑问句。
“我闲得无聊出来散步。”我很认真地回答。
“……”
灯光从上面投下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黑色的头发在反光。
“我可能有点贫血,”我说,“劳驾你一下。”
这次他很迅速地蹲下来扶我,动作粗鲁,碰到我好几处伤口,疼得我直咧嘴。
“可以……轻点嘛……”被这样折腾着也终于站起来了,我被他架着,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流川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动作却放轻了不少。
“怎么走?”他问我。“这带我不熟。”
“啊……直着走。流川,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他不说话,我们俩在安静的夜色里穿行。我留意到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出扭曲的滑稽形状,忽然心情大好。
“喂,你怎么不问我出了什么事?”
“没兴趣。”
“刚才我以为你会若无其事地从我身上踩过去呢。”我打量他的侧脸,依然没有表情,“你该不会不记得我是谁……”
“藤真健司。”这次他没等我说完,大概是嫌我罗嗦。
罢了罢了。那我也别没话找话了。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我家门口。
“要进去坐坐喝杯茶吗?”不要。我边虚拟着流川的回答边说着虚伪的客套话。
“不要。”果然是冷冰冰的拒绝。
“那个,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但是……”
“我不会说的。”流川说,将背包很潇洒地往肩膀上一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真是,好有意思的人。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那个穿着红黑队服,刘海遮着眼睛的高大男孩,真地把我送回家了吗?按了按嘴角,好痛!应该不是假的……我笑笑,一瘸一拐地进了家门。
果不其然地被老妈一阵嘶吼,边唠叨着边给我上了药。我想起刚才流川卤莽地动作,对比着老妈的轻柔,一阵感动涌上心头。晚上又给花形去了电话,让他帮我带个假。起码等脸上的淤青下去点再说,不然怎么见人啊。
“队长你没事吧。今天一下课就早早走了,现在又请假……”
“没事的,谢谢花形君。一点小感冒而已。”
“真的吗,你今天不是去川井病院了吗……”对面是忧心憧憧的声音。
“啊,你是怎样知道的?”我一愣,我去医院的事没告诉别人啊。
“……不好意思,无意中看见你文具袋里的预约便签了……哦对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下午流川枫来找过你。”
“什么?流川?”
“对,湘北的那个一年级的小子,吓了我一跳呢。”
我想起刚才的奇遇,原来不全是巧合啊:“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对一吧。听说最近把海南的阿牧,陵南的仙道都对了个遍了呢。真是让人困扰的小子,听说执着的很,找不到人是不会放弃的。”
“……”这个,真是,苦笑。
“别的没事了。那么请队长好好休养!”又是一贯的,汇报完任务似的语气。我笑着说了谢谢和再见,挂断电话。
“湘北的流川枫,找不到人也不会放弃的啊……”既然来找我,却对倒在地上的我置之不理,有意思……一头扎在床上,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倦意立刻侵占了我的大脑。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恐怕得请假一个礼拜。

(二)
藤真一在校园里出现立刻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还真不是盖的啊,藤真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边想要怎样解释啊。不熟的人也就算了,有些家伙刨根问底的功夫可是一流呢。
果然……
“队长!你一个星期没来上课!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进教室,眼尖的花形就第一个冲过来。
“我不是说了吗,花形,”藤真将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嘁,竟然有灰!“不在训练的时候,就不要叫我队长啦。怪难为情的。”
“这……”花形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放弃了无谓的烦恼,开始切入正题,“那么,你这一个星期到底干什么去了?”
“病了。”
“整病了一个礼拜?!”花形一屁股坐在藤真对面的桌子上,“很严重吧,要不要紧?你脸色很苍白耶……糟糕,上次看见你的医院便签,队长,你哪里感觉不对吗?不会是血液的问题……”
“我说花形,”藤真目瞪口呆地听着花形一个人自说自话,好容易找到插嘴的缝隙,“那个,你不用想太多,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也许因为压力太大所以一躺就躺了一个礼拜。队里的情况还好吗?”
“哦,那个,是这样的……”花形立刻走到自己课桌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蓝皮笔记本,开始对藤真汇报。看样子除了自己不在造成了一些精神上的困扰以外,队员们在体能和技巧的训练上还是没有懈怠啊。藤真满意地笑起来,待会儿在篮球馆看见他,他们一定很高兴。
“6月18日,流川枫来找过你。在6月21和24日他又来过两次。我告诉他你一直请假。”
“哦,”声调不自觉的扬起来,藤真饶有兴味地看着花形,“他没留话?”
“没有,听说你不在他就走了。”
“哦,呵呵……”那块木头,明知他被人揍得爬不起来还来翔阳找他,总不是为了一对一吧,难道是担心他不成?藤真笑了一下,说:“恩,不去管他了。”

“队长,外面有人找。”坐在教练席上监督着队员训练的藤真思绪被打断,一个一年级的队员指着大门对他说。
藤真抬眼望过去,红与黑的队服,刘海遮住细长而锐利的眼睛,苍白的脸,冷漠的神情,真是瘟神的象征啊。正在练习的队员们都停了动作,在藤真周围挡了一圈,带着戒备打量这个频繁出现的不速之客。
“啊,是流川君啊……”很职业化的对流川笑,藤真拨开人群走过去。“听说最近你时常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站在流川面前的藤真是高深莫测的,笑得不诚恳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而流川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又酷又拽。两个人好象是自全国大赛以后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个晚上的事早被遗忘了。
流川解开书包掏出一个篮球转着,说:“一对一。”
藤真一顿,脸上面有难色但是瞬间就消散了。
“我听说你和阿牧还有仙道都对决过了是吗,赢得太痛快所以现在轮到我了?”想流川的实力跟牧和仙道还是有差距,果然这话一出口,流川的脸色立刻寒了一层。
“我就是,来和你一对一的。”眼神里那份坚决让藤真倒抽了一口气,身后翔阳的队员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藤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旁人,然后平静地说:“那么等我训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对决吧。”
“队长!”“队长……你要和那个乳臭为干的……”
“好了,”藤真转身对他们一摆手,抑制住了一片不满之声,“流川,这样可以了吧。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好了。”
黑发少年没有回答,转着篮球走了。无疑又引来一片嘘声:“什么啊,拽什么啊!”“以为自己是谁啊,和队长挑衅!”
“好了,”藤真对大家拍拍手,“训练啦。”

练习结束后,藤真故意在体育馆磨蹭了一会儿。等人都走完了才拖着脚步出去。流川在翔阳大门口转着篮球,好象已经维持这个动作一万年了一样。
“嘿……”走到流川身边,藤真有点迟疑地叫他。
柔软的黑发在风里微微扬起,流川一转头,露出洁白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睛。看见藤真来了,他就不声不响地将球塞回书包里,提腿要走。
“喂,流川。”藤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追上去,带着流川往自己的熟悉的小球场去了。一路两人都没有话讲,流川果然是个目的明确的家伙,藤真想,来一对一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呢。
而似乎,彼此也没有什么不适。两个过于自我的人,在沉默当中和平相处。
“啊,到了呢……”在场边停住了脚步,藤真话没说完,流川已经将球掏出来一跃到场上热身去了。
藤真微笑地看着流川漂亮地跳投,直到对方用疑问的眼光看过来,他才垂下眼。顿了又顿,“流川,我带你来,不是和你一对一的。”
抱着篮球的少年怔住了,细长的眼睛瞪大了看着藤真。风从两个人之间呼呼的穿过,将球场边上的树吹得哗啦哗啦响。
“我不能……再打球了……”
“……什么?”
“我的膝盖,不可以再打了……”
“……”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我就快毕业了,队友们需要我去支持和鼓励……
“本来我以为反正不用我上场,这样下去撑到毕业也没问题,可是流川啊,你啊,”藤真苍白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你这家伙太执着了。”
“……”
哗啦哗啦——依然是风声,流川抱着球,动也不动地看着藤真。藤真很坦然地回望他。一切都说清楚了。他已经没有了让流川不断追逐的价值。按照流川那直率的作风,现在,应该拎着包扭头就走吧。
“再见。”流川说,神色还是冷漠的。他利索地捡起场边的书包,没有再看藤真一眼,“我不会说的。”
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心里是五味陈杂。藤真注视着流川离开的背影,说不上是解脱还是失望。已经不是可以和他们并肩排列的人了,那样胜气凌云,那样不可一世, 只能化成一句不甘心的“竟然在没有我的战场上争夺第一”。神奈川五强?笑死人了……藤真缓缓地蹲下,膝盖因为过分的弯曲而疼痛。
他到底还是输了,输给命运了。

(三)
“藤真学长,这个,请你收下!”我惊讶地看着对面将头伸伸埋下只托着一双手的陌生女孩,听着她越发不可思议的话,“生日快乐,学长!”
“那个……”
“人家一片心意,藤真你就收下吧。”旁边的小川对我挤眼,死小子又在耍鬼心眼。
“那么,真是万分感激了。劳你破费。”我双手将礼物盒接过来,对她鞠躬。
女孩子腼腆地笑了一下,露出可爱的酒窝,心满意足地走了。和小川一起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我低头看了眼包装精美的盒子,真田由美……
“你搞什么?”我说,“我以为我的生日是在六月。”
“昨天她来问,我想着大概又是暗恋你的新生,礼物不拿白不拿啊,我就告诉她你生日是今天。”小川笑得不好意思,“换成别人都会觉得奇怪吧,去问生日竟然那么巧就是第二天。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
“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打断他的话,“走吧,要上课了。”
进入稻本私立学院已经是第三年,我远离了任何一个运动社团,安心的当着学生会副会长。那风云变换的神奈川时光已经遥不可及,甚至我刻意地去触碰也觉得陌生和不适应。并非我要忘记,是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远去。
“哎,藤真,怎么昨天新生入学典礼你没有去呢?”教室门口一个同学大声地问。
我对他笑笑:“身体不舒服。”原本我是要上去讲话的,可能因为天气和前段时间整顿校园工作的劳累,膝盖痛得让人想死。
“是这样啊。昨天的新生代表很有气势呢,我们这些学长真有落伍的感觉。”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是全国高中篮球大赛的MVP呢,一上去全体女生都‘哗’——”他故意做出女孩子们的花痴脸,逗得小川直笑。
“是哪个系的,叫什么?”那个全国大赛MVP的头衔突然压得我透不过气,为了缓解不适,我刻意平淡地问。
“是土木工程系的……那样的脸其实该来我们大众传媒嘛,好象是叫,叫……”
“喂,教授来了。”老远看见那个以严厉出名的老头过来,小川拉着我就冲到座位上。课一开始,教室里一片肃静,我匆忙地在一片龙飞凤舞里整理笔记,很快就将那个珍贵的MVP忘在脑后了。

下了课和学生会长说好见个面,我就在楼前等着。他说想商量一下吸纳新成员的事,想想也对。刚毕业的学长里有两个是学生会的部长,我们需要新鲜血液。不一会儿他下来了,提议去学校的咖啡馆坐坐,我们边走边说,提起体育部长的人选。
“要有威力,要能服人。新生的话,不知道可以不可以镇得住呢?”
“会长……”我突然想起那个新入学的MVP,“不是新来了一个全国篮球大赛的MVP吗,也许可以。听说入学典礼上他去讲话,下面很受震动啊。”
“恩,没错。我也在考虑他,昨天和他简单的聊了聊,觉得他很不错。哎,不是在那儿吗!”说着,他伸手指着迎面和我们走来的一个高个子男生,“长谷川!”
叫长谷川的人走过来,对我们大方的一笑,阳光立刻撒了我一身。果然是一表人材,还很有做明星的自觉。我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曾几何时……曾几何时……曾几何时……那是……!
“流川枫!”
我的眼力还是很好,一下子就把他从擦身而过的人流中认出来。或者说,他还是散发着那种沉默的光芒,一点没变的长刘海,苍白的皮肤和嘴唇,面无表情又酷又拽的样子。
“流川……”我第二次喊他,声音小了许多。
他扭过头,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我简直以为他不认识我了。可不是嘛,一个过气的篮球少年,失去意义的追赶对象,三年了,他忘了我是天经地义啊。可我却还记得他的每一点举动,包括那个夜晚他刻意轻柔的架着我的动作,还有那个下午风掠过他的刘海时所露出的看不出心意的眼睛。
“我是……以前神奈川……”
“藤真健司。”
哈。
连语气都一点没变,就像那夜一样。我的名字从他嘴里波澜不惊的念出来让人听着就那么别扭,一点都没有对学长的尊重,没有敬语没有后缀。
“这个,是我的高中时的学弟。”我转身对学生会长和长谷川介绍道,流川眼神很烦躁地扫了一眼会长,转到长谷川脸上,突然锐利起来。
“啊……”长谷川支吾了一声,脸色不好看,“原来流川是藤真学长的学弟啊。”
我看出两人必定有什么过节,再看流川时,他早已看向别的地方,明显的不耐烦。也许是不服气?我失笑,流川应该还打着篮球吧,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心理不平衡。真是小孩子。
“好了,改天我去看你。”我说,“电话给我。”
流川从包里扯了一张便条写了几个数字,递给我,说:“再见。”
我将便条放进口袋,对另外两个人抱歉地笑笑。能在陌生的异乡遇见故人,真是让人有些怀念过往的时光。高中毕业后就再没有关注过篮球的消息,也不知道那些人都过得怎样。也许也和我一样早早的放弃,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大学里过平凡的生活?

“嘿,是不想见到我吗?”
打电话约流川的时候,明显感觉他在那边犹豫。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总让我心里不那么痛快。看着坐在对面漠然的人,我忍不住直说了出来。
“本来想睡觉。”流川说。我恍然。早听说流川要睡觉就是雷打不动,牺牲了睡眠时间来见我,还是让我有点得意。
“现在在读什么?”
“法律。”
噗——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总算口腔肌肉发达给憋回去了,否则真是形象全毁。流川有些羞恼地狠狠瞪我,我急忙道歉。当年科科红灯的小子竟然选了和运动完 全不着边的枯燥沉闷的法律,就这样以沉默是金为宗旨的家伙难道想做律师?我真是万分期待他巧舌如簧的一天。小心揣摩着流川的脸色,我问起原因。原来他是靠 篮球保送过来,对于今后要一直选择篮球的人来说,大学学什么科目都是次要的。他只是报志愿的时候钢笔露水,不小心给点到法律上了。刚才那样狠命的瞪我,只 是气我瞧不起他。
我苦笑,别人千思万想苦恼得要命的命运的方向,到他竟然就被一只露水的钢笔给打发了。“对了,当时湘北那个红头发的小子,也和你一起进国青队了?”
“恩。”
“……那,仙道和牧……?”踌躇着,终于还是开了口。这样表现出对篮球和当年时光的眷恋于我来说实在丢人,不过一想反正对象是阿米巴估计也注意不到我的情绪。“他们,还在打篮球吗?”
“不知道。”
“……”还真是干脆利落。
“别人的事,我不关心。”流川冷冷地说,将对面的杯子抬起来啜了一口。
“哦,这样啊……”我低下头,准备了一箱的问题如今全都没有意义了。
两个人对着默默喝茶,和他在一起,我还是有种沉默也很自得的感觉。我可以想我的心事,而他可以发他的呆。谁也不用担心谁去打搅彼此的空间。
“那么,我先走了。”抬碗看了看表,茶也喝完,我想起还有事要办。“你赶紧回去睡觉吧,真是不好意思。”
流川抬起眼清亮亮地看过来,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我点点头,站起来要走。
“喂……”他突然叫住我,等我扭头去看他时,见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关心,“你的膝盖……”
我笑起来,不是说别人的事他不关心吗。流川被我笑得烦躁,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我也不为难他:“阴天就会痛,不过也习惯了……谢谢。”

(四)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篮球出身。”小川在藤真旁边啧啧不停,“我从入学到现在就没见过你运动——慢跑除外。”
藤真笑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其实话头到是他自己先挑起来的。见了流川回来忽然兴致大发就开始查这两年的IH资料。上了网不够又专程给老同学花形挂了电话。花形刚听出是藤真的声音,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慨良多,最后叹了两声气。
仙道和牧都进了深泽体大,至于篮球,似乎是放弃了。以前湘北那个猩猩队长以功课好闻名,如今依然是学业事业两手抓。藤真他们毕业后的第一个IH赛湘北闯入前四,而去年的比赛他们更是拿到第二。第一就是长谷川所在的学校。
如此说来,湘北果然战绩辉煌。藤真忍不住叹了一句,对面花形说:“两年不问篮球,我们都以为队长你早就厌恶了……大家一直自责,觉得是我们没有打好才会让队长你丧失了信心。”
“说什么傻话,”藤真说,“当然不是因为你们,你们做得很棒……还有,我已经不是队长了,花形。”
“呃,怎么突然会来问这些呢,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只是突然,是啊……”
两年不问,要问就问得彻底。藤真想自己果然是任性的人,说放就放,说拿就拿。而篮球,原来……还是不能扔在脑后。或者说不能够扔在脑后的,是自己可以尽情打球的岁月。
小川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定了吗?”
“哦,”藤真回过神,“还没。不过八成是那个MVP吧。”
“实话告诉你,我学妹有认识那家伙的,”小川一闪身坐在藤真对面的椅子上,扒着椅背说,“据说他们那球队品质很成问题。在总决赛上故意犯规把对方的前锋给撞得脚腕扭了。不然不会赢……”
“啊?”藤真一愣,对方的前锋,那不就是流川嘛!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长得人模狗样的,可能阴得很。你们选人小心点吧。”
藤真不置可否,流川看长谷川那锐利带着鄙弃的目光,无论如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从宿舍出去左转,穿过一片郁郁的矮树林,就是稻本体育中心。白色的圆顶建筑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反出耀眼的光芒。那是藤真从未踏足的地方。
藤真从偏门悄悄进去,篮球场的地板质量相当好,蜡打得很平滑。
篮球队在紧锣密鼓地训练,再两个月全国大学篮球联赛也要开始了。藤真坐在二楼的观众席往下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流川奔跑和跳跃,他左手上的黑色护碗在苍白 的肌肤之间特别扎眼。藤真就这样坐着看他们训练,青春的汗水和激情在篮球馆内肆意飞扬。球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队员们的呼喊组成有韵律的调 子。
“嘘——”教练吹了声口哨,大家都集合到他面前,“今天到此为止。解散!”
“啪!”拍过手,大伙四散到场边喝水,整理东西。藤真一个不留神,就找不到流川的身影了。奇怪,去哪里了?他站起来走到护栏边,四下探望,那小子动作还真快,连影儿都没了。
“一起吃晚饭?”
“呵!”
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刚才专注地找流川,被突然这一喊,藤真还真吓了一跳。流川就站在对着观众席大门的通道上,手里提着个宝矿力瓶子,外套搭在肩膀上。脸上全是汗水的痕迹。
“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就过来,吓人。”藤真说归说,没有半点抱怨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在?”
“看见了。”流川边说边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喝水。
藤真忍不住笑意。以为他眼里除了篮球什么也看不见,没想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流川啊流川,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你心知肚明的呢?提议去吃拉面,流川也没意见。 两人就在半黑的校园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天气不好,全是云,路灯又坏了几盏。这样的场景让藤真想起三年前流川送他回家的情景,那时流川脸上还稚气未退呢。
很久不曾看他打球,球技更加精进了。跳跃,回转,运球,都已经趋进完美,成熟而且懂得运筹帷幄。流川果然是有篮球天赋的人,而且命运待他也不薄。
“我说,流川,”藤真突然停住,后面的流川一个大步跟上来,“你会一直打下去的吧?”
流川一扬头,明亮的眼睛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当然。”
“恩,那就好……”藤真说,“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怎么说你也得叫我声学长呢。”
“切……”少拿辈分压人吧,流川不在意地迈开步子,“饿死了。”
“那边,是流川君吗?!流川君?!”昏黑的什么也看不清的角落,突然有人喊起来,然后趿趿地冲流川跑来,藤真和流川都停了步子。
“刚才宿舍接到神奈川那边来的电话,说流川君的妈妈出了交通事故……”
“你说什么?!”流川的瓶子掉在地上,一把握住来人的肩膀,大力摇晃:“你说什么?!”
“流川!冷静一下!”藤真快步上去把他们分开,转头问:“你慢慢说,别急。”
对方喘了几口气,才说流川的母亲现在被送到神奈川县立医院急救了,情况不明。
“谢谢,你先回去吧。”藤真对他感激地笑笑,一把拉住流川的胳膊:“听着,你给我冷静点。我现在去订车票,你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流川挣脱藤真就要跑,“我去看我妈妈!”
“我说你哪里也不许去!”这样神情恍惚的流川,冒失地跑出去万一也出了事要怎么办?!纵然是一样的任性和倔强,藤真的领导者气质明显占了上风,对视了一会儿,流川终于呼出一口气,颓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坐上去神奈川的列车时,流川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藤真抬头看看车窗,上面倒映着流川冷得怕人的面孔。
“没事的……流川,”藤真犹豫再三,终于将手抚在流川肩膀上,“会没事的。”
而那个人本就冷漠的面孔更加僵硬,只在细长的黑眼睛里透露出焦虑和暴躁。要到神奈川还有三个小时,然后转车到县立医院,怎么也是半夜了。因为走得匆忙而没来得及吃晚饭,藤真觉得胃和膝盖一起疼起来。
总觉得,这次去,会有不好的事。虽然一直安慰着流川,藤真却不能抑制自己这样的想法。担忧地看过去,流川的脊梁也是僵硬的。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了,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肯说。
藤真忍不住握住了流川的手,看着这个孩子这样难过,实在让他心疼。流川没有反抗,而是反手将藤真的手也握住,以求吸取一点支持的力量。
这样过了三个小时,总算回到了神奈川的大地上。藤真没有闲心欣赏自己阔别很久的风景,和流川拼命赶往县立医院。
一头大汗地站在急救室门口的时候,手术进行中的红灯早已经熄灭了。
“你们是?”医生问。
藤真一下将流川揽到身后,半喘着气说:“是今天下午出事故的女士的亲人,姓流川的。”
“哦,是流川女士的亲人……”为难的神色在医生的眉角展开,“这个……”他似乎在斟酌措辞,终于还是低声说道:“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五)
我们就一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周围除了白炽灯以外什么都感受不到。走廊的尽头是灰蒙蒙的一片,偶尔有医护人员经过,踏踏的脚步声在空气中空虚的回荡着。
流川将手互握着贴在腹部,一个强烈的自我保护的姿势。他的黑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让我不由得揪心。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而他既没吃东西也没有喝水。我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因为干枯而出现裂痕,原本就没有血色,如此一来更显虚弱和憔悴。
“流川,我去买点水。”我说,他没看我,也没反应。
我叹了口气,去自动贩受机那里拿了瓶果汁,回来拉开盖子递给他,他依然没有反应。
“流川,喝点水吧,你这样下去会受不了的。”我劝着他,心里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刚才他也是用平静到绝望的神情办理了死亡手续。越是镇静,越是让我担心。
我知道他性格一直刚硬,这样好象逆来顺受的认命般的眼神不是他应该有的。他真的吓坏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任何的言辞在此刻都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况 且他人的痛苦,我也并非真能够感同身受。我心里难过只是因为我心疼流川,一切冠冕堂皇的套话在他面前我都说不出来。我到底该怎么做……
“流川,你想哭么。”
“……”
“流川,你知道么,我到今天为止最狼狈的时候有三次。”我看着手里橘红色果汁,在不经意的摇晃当中平滑的流动。人也一样,需要液体来缓冲,维持平衡。
“最狼狈的时候,第一次,是县大赛败给湘北,我怎么都不服气,竟然当众就哭出来了……我可是第一次在人前哭呢;第二次,是被人揍到爬不起来,独自躺在马路 上欣赏路灯,那时候真是觉得好惨,什么形象都没了……”我苦笑着,扭头看他,他依然没有表情,“第三次,就是那天在小球场,我不得不把让我最疼痛的伤口在 你面前挖开……我绝望得快死了……
“流川,我最狼狈的三次,都被你见证了。你看,这也没什么。起码在你面前我不必再做任何伪装了,”我慢慢踱到他面前,蹲下,用手将他的刘海轻轻撩起来,看见他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光,“流川,哭吧。”
“……”
他一把将我紧紧的拥住,头贴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泪水淌在我的脖颈上,顺着皮肤滑落下去。我伸开双臂把他按在怀里。他真瘦,全是骨头,肩膀 不受控制地上下耸动着。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极力想通过肢体的接触传递给他我的安慰和支持。这个孩子,倔强得要命啊。我闭上眼听着他无声的啜泣,心里忽 然涌起一股想要一直陪伴他的温柔心情。
如果,你可以尽情哭泣,那么,请只在我一个人面前……

“妈妈,是我在日本唯一的亲人。”
一夜没睡后,我们在医院周围的草坪上缓缓走着。流川出人意料地开口告诉我一些他的私事。“我爸早没联系了,我妈把我带大的。”
“所以和妈妈的感情特别好?”
“恩。”
神奈川的天气非常好,阳光很明媚,并不体恤刚失去亲人的心情。流川在太阳底下站着,皮肤微微反光,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远处的喷水池。
“流川,”我走到他身边,静静握住他的手,“一切都会好的。”
“恩。”
他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脸部线条难得的柔和。

也许我喜欢他。
我问我自己,藤真健司,你是不是喜欢上流川枫了?他黑亮的总被挡在刘海下的眼睛,他苍白尖翘的下巴,他紧抿的嘴唇,他消瘦的胸膛,以及他手心的温度,无时 无刻不在我心里上下翻腾。这个念头真是让我羞恼,因为他曾经那样对我毫不在意。总是冷淡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现在却喜欢上了这个人。
回到学校后我有点故意躲着流川,不只为整理自己的心情,也想试探他的反应。遗憾的是他一如既往的没有反应。六月,全国大赛更加迫近,而我的二十岁也随着时光的步伐到来了。小川说二十岁是大日子,到处张罗着给我开PARTY。我随他闹去,反正收到的礼物照例肯定要分他一半。
想了又想,我在PARTY当晚才去找流川。若无其事的邀请他,应该也没问题吧。
“流川?”敲敲他宿舍的门,竟虚掩着。
我走进去,失望的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这人都跑哪儿去了?
“啊呀!”
两只胳膊突然从我身后伸出来,一把把我给揉过去,我重心不稳全栽在那人身上。很熟悉的洗衣粉的清香传入鼻孔,“流川!你搞什么?!”
“生日快乐。”他低下头看我,我急忙从他怀里挣出来。
“我就是来叫你去参加我的PARTY的,我们走吧,”我说着就率先迈出门槛,“他们该等急了。”
“别走。”
“啊?”
一把又被他拉回来,他高我半头,手臂也极有力。我被他盯着,只觉得脸上热成一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两个人牵牵扯扯地站着,真是尴尬。
“他们真要急了。”我说。
流川全当耳边风,只管把我拉到他怀里抱住,一句话也不说。我根本没想挣扎,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肩膀上。多久了,怎么也得有几个世纪了呢,从我开始刻意的疏远 他开始,就再没有这样接近过。每天每天都盼着可以见到他,见到他又慌忙地躲开。而流川,根本全不在意,全不知道我的心情。
“藤真,”流川突然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仿佛要把我嵌到他的身体里,“藤真,不许再躲着我……”
“……”
我紧紧贴在他身上,恨不得被嵌到他的身体里。管他什么PARTY,管他多少人在等着我出现,我只想在这个初夏的傍晚,被流川这样拥抱着。一辈子也可以……

“藤真,你有没有搞错!你的生日PARTY你居然缺席?!”我一回去就被小川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我稍稍错开身子,克制不了兴奋,说:“礼物都给你就是了。没有我想必也玩得很高兴吧。”
小川低头一看宿舍里那乱到一塌糊涂的形势,也不再追着骂我,笑着收拾东西去了。
“PARTY是为你办的,你不来白不来。还不来帮忙打扫。”
我从门后拿起扫帚就开始扫地,小川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天,中邪了啊!居然这么听话?!从来都只有你差遣我的份……”
“是不是我不差遣你你活得不滋润啊。”我瞪他。
“没,你扫吧。”他边说边把桌子上的垃圾都拨拉到地上,“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不是去请你的那个学弟吗。”
我顿了一下,没吭声。
“哎,你那个学弟也真有运气,打篮球的能去美国也算理想实现一半了吧……”
“你说什么?”
“他要去美国了啊,刚才听篮球社的人说的。学校都联系好了,打完今年的全国大赛就走。藤真,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流川来的时候我正在坐在窗边,外面是黑压压的云,夏天暴风雨总是说来就来。流川靠在门边看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有话对我说?”
“恩。”
“要去美国了?”
“恩。”
回答的这样轻巧,一个恩字就可以把一切带过了吗?!那么他的拥抱算什么?!他低声地说着“藤真,不许再躲我了”又算什么?!仅仅是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却和做梦一样虚幻!
“我在日本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舅舅让我……”
“滚。”
“什么?”他一下愣住,不相信我会对他说出这个字。
“滚。”我又重复了一遍,平静得听不出感情色彩。
流川顿了顿,终于一甩身走了,把门砰地砸上。我用手支撑着窗台,克制不住全身的颤抖。还以为我对他至少有那么点特别呢,原来一直在自做多情,连要离开都是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踉跄地跌倒在床上,我用脸贴着枕头。
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
被子在我的紧握下皱得不成型,眼眶一酸。

(六)
如果说到工作效率和质量,整个TBS体育部没有一个敢否认藤真是一等一的好手。刚来的时候,部里几个东大的毕业生满不把他放在眼里。事实证明,学历和工作能力并非成正比。
“副部长快退休了,到时候,藤真你肯定能上去吧。”
“别开玩笑了,角田。”
叫角田的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依然大声喊道:“回头叫真田小姐给你做顿好吃的!”
“已经分手了。”
“啊,对不起……”角田尴尬的用手揉揉脑袋,真是多说多错。
“没关系,”藤真从一大堆文件当中抬起头,对他无所谓地笑笑,“我们日本唯一的NBA球星不是要回国了吗,你现在赶紧准备好资料,到时候就不会那么慌了。”
“恩恩,”角田点着头,无论何时都冷静温柔的藤真,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佩服。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念起来:“流川枫,身高一米九四,体重八十公斤,神奈川富丘国中毕业,神奈川县立湘北高中毕业……咦,藤真,你也是神奈川来的吧?而且他还和你一所大学。”
“恩,是啊。”俯身工作的藤真头也不抬的回答。
“那你认识他吗?这样出众的人,多少听说过吧。”
“这……”仰起脸看见角田饶有兴味的脸色,藤真一笑,“认识,不熟。”
“他是个怎样的人?”
“很固执,很倔强,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恩,成功人士都是这样的,那他……”
“好啦,”藤真打断滔滔不绝的人,将文件整理了一下,说:“要吃饭了。还不饿?”
角田笑嘻嘻地跟着藤真一起往餐厅走去,话题又转移到社会部的女主播争夺黄金档新闻主持上。
没过几天,流川回国了。TBS约了他专访,藤真在约定的时间挎着记者包来到流川下榻的酒店。
门一拉开,藤真先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流川的眼睛因为惊异而扩大,随后让藤真进来。藤真很职业化地对流川微笑:“你好,流川先生。”
流川沉默地望着藤真,咖啡色的头发,光洁的脸,优雅的举止,唯一改变的是他的眼神,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了。流川面前的藤真是高深莫测的,笑得不 诚恳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流川则是多少年也没有改变的冰峰脸,又硬又拽的样子。两个人仿佛是记者和明星第一次见面一样,礼貌而且生疏,多年前的夏夜,早被遗 忘了。
“我是TBS体育部的记者……”
“藤真健司。”
“呃,”藤真一僵,旋即微笑,“对,名片上有写。”
流川拿起那张看都没看过的名片仔细打量,印的很精致,乳白的背景色上有浮雕样的花纹。
“流川先生,你从大学就离开日本在美国打球,一定遇到过很多困难吧,可以和我们说说么?”
流川很配合地回答问题,语调冷漠但是句子完整。看来出去这么久,他也终于学会了应付礼节上的场面。摄象机的画面在藤真和流川之间来回切换,一切都有条不 紊。采访完毕,藤真和工作人员鞠躬道谢,末了伸出手。流川握住。那是一个篮球运动员的手,温暖,宽大,有些被篮球磨出的茧子粗糙但是真实。
“再见。”藤真说,“祝一切顺利。”
“再见。”流川把门关上。
藤真在楼下和工作人员分了手,坐在自己的车里,才将浸了手心的汗渍的字条打开。
“等我电话。”

他们都成长了,流川尤其明显。多年前的锋芒毕露多少有所收敛,尽管眼神中仍然流露着惟我独尊的骄傲。藤真坐在他对面喝着咖啡,他则忙着搅融咖啡里的糖。
“怎么加这么多糖?”藤真边看边觉得好笑。
“怕苦。”理所当然般的回答。
“怕苦还喝咖啡。”
流川不答话,他还是和当时一样别扭的孩子。
等流川终于完成任务,心满意足地啜上一口后,藤真问:“为什么找我?”
“你不想见我?”
“不是的!”反射般的话一出口,藤真才觉得自己冲动了。后悔莫及,流川已经用那种了然于心的目光看着他。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藤真抬起下巴:“怎么说也是学弟,和学长叙旧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
流川将身子往前倾过来,双手交握着,抬了抬指头,目光凝在色泽柔软的咖啡上。
“和以前的朋友还有联系吗?”两人都沉默了一阵,藤真问。
“有一点。”
“那个长谷川,你还记得吗?我采访过他,在国家队吃得很开。”别人的事情,我不关心。
“恩。”
“恩……”藤真垂下眼,有些失望地靠在座椅上。一切都改变了,并且再也回不去从前。“我得走了,下午还得上班。”
流川似乎没有注意到藤真的情绪,也站起来,“走吧。”
两人出了咖啡厅的门,被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得一阵晕旋。东京的夏天总是炎热而干燥的,日头太过强烈,让人厌烦。
“那,流川,我先……”藤真准备和流川道别,一转身流川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小子,还是喜欢不做声地乱跑。往周围一打量,藤真看见流川蹲在不远的路口处,双手轻轻揽着一个孩子。
“喂,流川!”藤真快步走过去,“这小女孩是?”
“和母亲走散了。”流川说,对面的小姑娘哭得淅沥哗啦的。
藤真细细一打量,孩子的衣着很精致,辫子上绑着颜色斑斓的蝴蝶结。一定是家里的心头肉啊。“流川,我们送她去警署吧。”藤真提议。
“不行。大人应该会找回来,我们陪她等。”
“啊……”太阳毫不留情地投射着灼热的光,藤真抬手遮着眼睛四下望了望,拍拍流川的肩膀,“去那边阴凉地吧。我给孩子买点吃的。”
流川点点头,拉着女孩走到树阴下面坐下。藤真在附近的刨冰店买了雪糕出来,看见流川的表情竟然温柔得像个父亲。藤真不自觉地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
“热死了,来吃雪糕吧。”小姑娘在流川身边似乎很安心,停止了哭泣,接过雪糕时竟然呵呵地笑出声。果然是小孩子呢,简单的高兴和悲伤,一点都不必掩饰。藤真递给流川一只香草口味的,也坐在他旁边吃起来。
“喂。”
“恩?”
“我想要你的。”
“啊?”藤真低头看看已经被自己舔得融化的雪糕,抱怨道,“怎么不早说你喜欢柠檬的,都吃了一半了……”那边流川只直勾勾地盯着藤真看,“OK啦OK啦,给你啦。”
两人交换。藤真带着笑意看着流川,好象时光都倒流到许多年前,流川孩子气的一面依然清晰可辨,甚至至今也没有改变。藤真想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但是有些东西却是一发生就注定不受控制。
比如,他还是喜欢流川。

(七)
我们一直等到天色昏暗,小女孩的母亲来慌慌张张地跑来。流川很安静地看着母女俩拥抱在一起的情景,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我站在流川旁边,被他眼中的羡慕所刺中。流川,我还是……无法不为你心疼。那年夏天,那次哭泣,那种相伴,流川,你是否还记得?
“这带很热闹。”流川突然说。
“是啊,”我接口道,“毕竟是东京嘛。尤其到晚上,灯火真的很漂亮。不过美国应该比这里更繁华吧?”
“还好。”他迈开步子,“我不太喜欢。”
我跟上他,一起静默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来来往往的车群。人们总是太匆忙,像我,来了东京后还没有时间这样悠闲地在马路上散步,近距离地观察朝夕相伴的 这个城市的模样。说起来这是我上班以来第一次请假,经常被人说成工作狂的我,在炎热的夏日街道边坐了一下午,真是不可思议。
“流川,你一直很霸道。”我说。
“……”他不置可否。
“刚才你自己想陪那女孩等,却非要拉上我……”
“我哪有非要拉你。”
我定在他面前,像占了小便宜般得意地说:“你说,‘大人会找回来,我们陪她等。’”流川黑着脸瞪我,我视而不见,“你用的是复数。”
“……”
“一言不发地走开也掩盖不了事实了。”我在他身后喊。
“少罗嗦。”
“喂。”
“干吗?”
“你真的要留在日本发展?”
“……”流川没有立刻回答,“恩。”
我想起对他做的访问,问道,“采访时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恩。”
我高兴起来。流川那时说他要回日本国家队,也就是说,他会留在这个城市,可以让我轻易找到他的城市。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流川提出去我家看看。我们从原路折回去去取车,然后我带他回到我那24楼的公寓里。阳台上视野非常好。整个城市璀璨的灯光看得非常清楚,有些闪烁起来忽远忽近,竟像在梦里一般。
流川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我凑过去:“很棒吧。我朋友都夸我会选房子。”他“嘁”了一声,自来熟地去厨房拿了两厅可乐。
我关了灯,这样在客厅里也可以欣赏外面的夜色。像任何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时刻一样,安然地享受着沉默的乐趣。有时我回头看他,最引人的还是那双眼睛,很明亮,总让我想凑过去亲吻。
“藤真……”
“恩?”
流川靠在沙发扶手上,对我伸出一只手。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我望着他,感觉喉咙有点干涩。只要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可是我早已别无选择。就像那个下午,那个球场边,我不得不对他坦白一切;那个午夜,那间医院里,我坚定地拥他在怀里。我没有办法放开他,我早爱上了他。
“流川,”我凑过去抱住他,“你会在我身边吧……”
流川没说话,用力吻我。他的嘴唇非常柔软,贴在我唇上时感觉很舒服。那双宽大有力的手像要把我揉碎一样,我们卷在一起,只恨不能够融成一团。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感情天旋地转地在我脑海里翻滚着。
黑而柔顺的刘海,细长锐利的眼睛,骄傲冷漠的神情,苍白的下巴,红与黑的队服,少年流川站在风中沉静地看我,怀里的篮球是火一样的橘红。那是只属于我的流川,是只属于我们的青春,是只属于我们的故事。
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如果你能明白……

好……好酸……
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在一阵头晕脑胀里回忆起昨夜的事。依稀记得我和流川互扯着衣服闯到卧室里,然后整张床就和着了火一样。流川?他已经不在了。又来这套, 我笑起来,没事就乱跑。我习惯性地下床拉开窗户,早晨的风在24楼的高度非常清爽,将头发吹得乱蓬蓬。伸个懒腰,心情立刻愉快起来。洗漱换衣服,神清气爽 上班去!
“藤真,昨天下午没事吧?”毕业后一起分来到娱乐部的小川在电梯口碰见我。“我去找你,他们说你请假,是不是腿又不行了?”
“没事,”我说,“别瞎操心。找我干吗?”
“还说呢,这不又要到你生日了。24了吧,今年去哪儿开PARTY?”
自从认识了小川,每年的生日PARTY他很义不容辞地帮我举办着。我心道贪心果然没尽头,说:“你定吧。找个方便的地方省的礼物不好收集。”
他嘿嘿两声从七楼出去了,我到办公室,主动和同事们打招呼。也许是笑得过于灿烂,搞得角田一直问我是不是要升级了。我但笑不语,故作神秘。
快下班时小川来电话,说定好了饭庄和KTV,叫我可以请人了。我想想,就打电话到流川的酒店去。
“麻烦帮我接1014的流川先生。”我说。
“不好意思,流川先生已经退房了。”
“什么?”我一愣,“他是搬去别处了?”
“他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已经回美国了。”
……
我握着听筒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流川……………………………………………………

“流川要加入日本国家队啦,真想见见他真人。”
“那这次采访你去吧。”我说。
“上面指定要你,哎,”角田叹口气,“你们是校友,好说话啊。”
我笑一笑,“恩,也对。”
三个月没见,恍如隔世。我熟练把话筒对着他,摄象机在身后,我们若无其事。例行公事完了我转身要走,流川叫:“藤真。”
我立刻把话筒掏出来递到他嘴边,看见他惊愕的神情。流川枫,我绝对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以不给半点尊重的排遣寂寞的对象。我微笑地看着他,他说不出话。
真他妈的见鬼。“还有事吗?”已经撤到大厅门口的工作人员都停下看着我们,流川摇摇头。我鞠躬,“再见。”
再见。
你一而再地选择放弃我,我不会再而三地选择被你践踏尊严。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的流川,我不会让你再伤害我。
再见。

(八)
“时光如梭,岁月如流……真是人老不中用啊……”
“少废话,”藤真哭笑不得地看着摇头晃脑的小川,“快给我干活!”
“怎么突然想起调整家具布局啊,关键是,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来给你搬……哎哟哎哟!”手里抱了些瓶瓶罐罐,一个没拿稳,有一个砸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开。
“每日对着同样的场景,总是无聊。”藤真说,“也该换了。来,帮我把床头柜抬起来!”
小川唉声叹气地过来,一脸不情不愿。藤真干哼一声,每年在他身上揩油不少,到用人的时候当然溜不掉。
“藤真,你都要27了。”
“砰!”藤真一松手,床头柜掉下来,吓出小川一身冷汗。
“干什么突然放手,我要没扛住砸到脚上就残了!还没娶老婆呢你养我啊?!”
“你少给我打生日PARTY的主意,”藤真双手抱胸,眯着眼,“总没好事。”
“可这不是,纪念你又长一岁么。”小川委屈道,“你也怕老……”
藤真不理他,兀自将柜子拖到墙角。
“做了副部长以后,脾气都大了。”边抱怨着,小川边凑过去帮忙拉柜子。“你们那边的人到真都够厉害,仙道彰是知名田径教练,赤木刚宪是男篮的顶梁中锋,樱木花道也是你们那的吧,狂是狂了点。可惜了……”
藤真几乎已经要知道他准备说谁,有点烦躁地说:“嘴从来没闲的时候。晚上请你吃饭,你定地方吧。”
小川成功地被岔开,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菜式,突然指着墙角说:“原来藤真健司的家具下面也和正常人一样,是灰尘和垃圾的领地啊!”藤真瞥他一眼,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是有个纸条。大概被床头柜遮在下面,以前搞卫生时没吸出来。
藤真走过去捡起来,上面有一行不怎么干净潇洒的字迹。
“我爱你。去美国处理事情,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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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藤真……?”
习惯性的开窗吹风,24楼的早晨,乱蓬蓬的头发,充满期待的心情,消失的流川……
“你怎么了,傻了?”
流川先生已经退房了……
下午的飞机,已经回美国了……
“喂,藤真,你别吓我啊!”
黑色的话筒,还有事吗?再见。
“别死抓着这个,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本台新闻报道,年仅二十五岁的篮球运动员流川枫被检测出患有骨癌,医生表示尚属早期,需要进行截肢手术……
“哎,藤真,藤真!!你去哪里?!”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意识都变得模糊。仿佛回到了17岁的夏天,独自一人去川井病院。
“你不能再打球了……”
所能做的,只有绝望地看着医生而已。那天晚上,出现在面前的,穿着红黑队服的流川,笨手笨脚地架着他走过荒凉的街头。那时候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成扭曲的形状,藤真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孤独。
每当脸上拂过夏季的清风,藤真就不断地想起那被风撩起的刘海下,洁白的额头和漆黑的双眸。脸上冷漠地说着“别人的事,我不关心”,却终于问出来:“你的膝盖……”
泪水滑过皮肤的感觉尚且清晰,头发的柔软触感依然在颈窝里舍不得离去。只有他见过的,哭泣的流川,无助的眼神,以及紧紧交握着的双手。藤真看得见,太阳下他寂寞的表情,那种难得的温柔,孩子气地抢雪糕……
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热情,他的呼吸,他的微笑……只是属于藤真健司的流川枫,十七岁的夏天他们相遇。“我就是来找你一对一的。”他坚定地说。那时他们那么年轻,那么倔强,那么张狂。
“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弟啊……”
“切,摆什么学长的架子……”
“你看,我最狼狈的三次都被你见证过了呢……”
“藤真,不许再躲我……”
“流川,你会在我身边吧……”

“先生!先生!您不可以在医院冲撞!”
“流川……流……”
“已经进了手术室了。您可以在门口等。”
膝盖,好痛……拼命的奔跑之后,细心保养下多年没再犯的膝盖被钉入了钢针一样刺痛着。藤真支持不住,倒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你该不会不记得我是谁……”
“藤真健司。”
“我是……以前神奈川的……”
“藤真健司。”
“我是TBS体育部的记者……
“藤真健司。”
“你的膝盖……”
“阴天就会痛,不过也习惯了。”
习惯不了的,永远也习惯不了。这样的锥心刺骨,这样的痛不欲生,藤真抱住腿紧紧地咬牙。流川,这样的痛苦我怎么可以让你独自一人再承受一遍!

* * * * * * *
十年了呢,那时你才15。在球场上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十年了呢,遇见你总是那么慢,失去你总是那么快。
十年了呢,我错过你三次。
十年,我终于懂得该怎样去珍惜。
藤真健司,爱流川枫。

* * * * * * * * *
“来喝点粥。”
藤真将流川扶起来,从床头的保温饭盒里端出一个碗。流川是沉默的,望着盖在自己腿上,陷下去的被子。
“不能够打篮球的话,可以做教练的。”藤真说。“我们有很多选择的方式,不必以为自己非要放弃不可。”
生命,总要扬着头面对。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流川说。
藤真笑起来,很温暖。
“我是真嫉妒你啊,有天赋,命又好。”他叹一口气,“把我最落魄的样子看了个遍……但是现在,”走到流川身边,藤真将他的头揽在胸口,“我们只好相依为命了。”

(九)
路总是不那么好走。
生活总是崎岖坎坷。
相互扶持的两个人,总会找到光明的出口。流川,你有信心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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