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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50米深蓝------作者:仙奇岛

已有 148 次阅读2009-5-15 04:08 sd同人耽美文

(一)
二月初的一天上午,青阳株式会社18层的会议室里,三井坐在父亲三井和真身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各部门负责人的发言。
没完没了的会议,没完没了的应酬,没完没了的出差……这就是身为青阳株式会社小开--三井的人生。
当然,会有很多人羡慕他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空中飞人,但三井反倒非常怀念他的高中时代: 虽然有过不良,但简单,只要有篮球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一个保安部的工作人员进来,走到坐在三井身边的保安部经理旁边,耳语了几句。
保安部经理点了点头,侧过身低声对三井说:“总经理,下面的广场,又有人闹事了。而且指名要负责人去交涉。”
三井不由眉头一皱。
青阳株式会社是一个大型成衣制品集团公司,所以,常有动物保护协会或者其他的环保组织来集会抗议什么的。
三井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烦。
这些人真是无聊。救一两只有皮毛的动物,这个世界就会好起来?
在三井看来,这个世界早就不可救药了。

他对父亲说:“爸爸,我出去一下。”
三井和真点了点头。
三井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呼了口气。
要感谢那些来抗议的人,他终于可以借机开溜。

三井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厅。
这时,保安已经把进入大厅的门封锁,不让抗议的人进来。
三井走到大门边,说:“我出去看看。”
几个保安护送着他走到外面,广场上喧闹无比。
抗议的人有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怎样的姿态都有。三井见多了,有时侯觉得他们的目的好像偏离了初衷,更像是在展现自我。
他们拿着的标语牌写什么的都有,三井粗看过去,有:“动物要的不多,请尊重它们的生命权!”、“反对把兽皮穿在人身上!”、“生产皮革制品就是纵容非法猎杀野生动物!”、“地球不只是人类的家园!”……全都是保护动物、保护地球这样的主题。
看来,这次组织者仍是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

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女子看到三井,和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对他说:“你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吗?”
三井点了点头,说:“我是总经理。”
“我们是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总经理先生,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种野生动物灭绝吗?”
三井认真地说:“我知道有很多。不过,我们公司从来就和非法猎杀活动没有关系。一直以来,我们公司都保持着良好的信誉。现在全球经济都不景气,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如果出现信誉危机,无异于自杀。”
中年女子啒啒逼人地说:“你能保证,你们公司所有皮革制品的原材料都是合法得来的?”
“这一点,欢迎你们去查。”
三井极端厌恶应付这样的抗议活动。但这个时代,环保是一种时尚,这种组织得罪不得。所以,他尽量让自己显出耐心。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说:“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大公司不停地生产皮革制品,才使得非法皮毛市场活跃起来。”
三井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小姐,你穿的好像也是皮鞋。说到皮革制品,法国和意大利生产的更多,你们可以到那些最有名的时装公司去抗议。比如生产皮尔卡丹,路易威登或者是CK等等品牌的公司。”
中年女子听出了三井话中的讽刺意味,严肃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三井点了点头,说:“我没有开玩笑。其实,我们也可以告你们损害本公司的名誉和扰乱本公司的正常运作。我们甚至可以对你们的行为置之不理。但我们没这样 做,因为,我们是很支持环保活动的。也请你们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他讲了这么多,有点烦了,说:“我们的意思就是这样。我很忙,你们可以继续抗议,但不 要太过火。”
他说着转身往回走。

因为从事时装行业,三井对于抗议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没人抗议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转身之际,看到一个扛着摄像机的青年站在前面不远处。
显然,青年一直都在拍刚才他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组织抗议者的对话。
青年个子很高,比三井还高好几公分。 身材颀长,穿着极休闲的衣服,一看就是从事记者或是摄影师之类职业的打扮。
三井向他走过去,青年感觉到了他的逼近,抬起了头。
三井不由一怔。

三井已经有近八年的时间没见过这个人了,但他好像没怎么变:清俊的脸上仍带着点腼腆,有着男人少有的大眼睛,所以,睁大看人的时侯,就会让被他看着的人有点心怵。
他是海南附属高中的神宗一郎,那时在神奈川高校篮球界是和三井齐名的三分射手。比三井低一年级。

三井看到他,简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神,就连比赛时也是斯斯文文的,和霸气逼人的牧形成了鲜明对比。场下更是一个穿着整洁、注重礼貌的人,听说成绩也相当好。
三井近来常和牧、清田见面,但从来没问到过神,牧他们当然也不会凭空提起。
他以为神现在应该是在某个大公司里上班。没想到,在大公司里上班的是他,神却是个自由职业者。
三井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神。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高中时代的拘谨, 显得说不出的随意。

神对他笑了笑,说:“三井学长,你好,好久不见了。”
三井缓过神来,说:“神,你是……”
神的大眼闪了闪,说:“我是自由摄像师。学长,不用太担心,你刚才表现得很好。”
三井淡淡地说:“是吗。”
他本来是想上前兴师问罪的,不知怎么的,决定罢手。
也许神说得对,刚才的对话就是被拿到电视台播放,应该也没问题。
他走回了大厦。

谁说生活不是充满变数的。
三井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神会成为一个自由摄像师,反倒是他自己成了一个公司人。
他不能否认,看到现在的神让他受了点刺激。

晚上,他和牧、清田、宫城和樱木聚在一家酒吧。
牧现在是一家电讯产品公司的高层,当然也是家族企业。清田是他公司里的职员。
至于宫城,出乎意料地做了警察。
樱木则和洋平他们合开了一家健身中心,在那里做健身教练。
三井觉得,所有人之中,神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忍不住问:“牧,你们那个神宗一郎现在在做什么?”
清田抢先说:“他啊,可厉害了。从早稻田大学毕业后,竟然做了自由摄像师。就是那种到世界各地为电视台摄制新闻片的职业了。”
牧也说:“神啊,真是让人跌破眼镜。本来,我以为他那种人斯斯文文,有礼貌,学习又好,一看就是一流公司精英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去做什么自由摄像师。他还是国际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做一些平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
三井心想,怪不得神今天会在那里。
他也听说过这个民间环保组织,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非常活跃,有时行动还十分激进。
神竟然会是其中的一员,真是不可思议。
他想,是不是自己整天忙于开会应酬,对这个世界已经理解不了了?

樱木说:“真不敢相信。那个人不是个乖宝宝吗?”
宫城笑着说:“越是像乖宝宝的人,越可能发疯。当然,木暮学长除外。”
牧笑了起来,说:“宫城,想不到你也能说出有哲理的话来。其实,我今天也约了神的,他难得会在东京。”
樱木说:“我真的很想看看,阿神变成什么样了。那次比赛,我封杀了他的三分球,你们还记不记得?”
宫城说:“你都没忘,我们当然也记得。”
樱木突然说:“小三,他们那时都是三分神射手,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宫城好像是要气三井,说:“ 当然是神。神是那一年的五名最佳球员之一。三井可没被评上啊。”
这么多年了,樱木和清田好像还是对那次的评定十分不满,异口同声地说:“那个一点都不准,不算数的。”
牧说:“我来说句公道话。 说到篮球天分,当然是三井更高一些;但神的三分球是辛苦练出来的,更加的了不起。”

三井没有参予这场讨论。
他觉得,牧说得很对。神那种近乎完美的射球动作,是通过苦练而成为身体的本能,所以,更显得难能可贵。
天分固然重要,但苦练必不可少。
他高中时代一波三折的篮球生涯就是证明。

三井侧头之间,刚好看到神从外面进来。
神身形清瘦,却显得很有活力。
这种活力,不知道是拜曾是篮球运动员所赐,还是现在所从事的职业带来的。
他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快而从容。



(二)

神很快走到众人面前,微笑着说:“对不起,因为有点事,我迟到了。”
清田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阿神,你以前从不迟到的。怎么做了自由职业者后,变得松松垮垮起来。”
牧慢条斯理地说:“清田,别胡说八道了。你现在是上班族,也没看你变得勤快一点。人不是那么容易变的。”
清田抗议说:“阿牧,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公司混饭吃吗?”
樱木笑了起来,说:“听起来,中年人是这个意思。野猴子,看来你很快就要失业了。”
宫城忙说:“樱木,别口不择言啊。现在,世道艰难,失业这个词可是禁语。”
樱木向清田做了个鬼脸。

这时,只有三井身边有空位,神很随意地坐了下来,说:“不愧是牧,太了解我了。是为了工作的事,差点都来不了了。”他转向宫城他们,说:“宫城,樱木,很久没见了。你们好像没什么变。”
樱木一直盯着他,说:“阿神,你也没什么变嘛。我还以为变成什么样了。”
神一怔,他笑了笑,说:“原来你们刚才有谈到我。真是荣幸。”
这时,侍者端了一扎啤酒过来,神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

三井看着他轮廓清俊的侧脸。
牧说得对,神其实并没怎么变,温和斯文的那一面根深地固。
但只要想到他能把三分射球练成本能,就不难理解他会成为今天的他。
他选择那种职业的勇气和决心,可能早已有之,只是一般人看不到罢了。


清田说:“阿神,你今天到底在忙什么?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 都人没接。”
神笑着看了三井一眼,说:“上午在三井学长的公司门口举行抗议活动,下午又到了另一家公司。”
樱木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小三会突然问到你。原来你到他公司去砸场啊。”
宫城纠正他,说:“樱木,你不懂别乱说,人家那是环保活动,是很了不起的。总之,神,我支持你。”
神看着他们,微笑着说:“谢谢。”

三井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把被误解看作了生活中的正常,对任何言语,无论是好听的,还是恶语中伤,都有了免疫力。
就好像一个商人,已经不在乎别人说他是无奸不商或者无商不奸,总还会继续做生意。
一个人如果不是对自己从事的行业有绝对的自信,恐怕很难维持这种心态。
稍微一点犹疑都会打破波澜不兴的心理平衡。

三井不是很明白,这个完全可以成为社会精英的人,为什么选择了一条非主流路线。
时至今日,环保活动是有了更广泛的普及,但很多人只是把它当作一种时尚,浅尝即止,真正致力于此的人不多。
在这个讲求实际效益的世界,这样的人透着点另类,难免被看作追杀风车的唐吉诃德,甚至是哗众取宠的恐怖分子。
大多数人类,在没有把自己弄得走投无路之前, 是看不到日益恶化的生存环境的。
三井自己也是如此。

三井觉得,热衷于环保、反战等活动的人,大多有点情绪化和不合时宜。
他认为应该是更愤世疾俗的人去做这些事,比如他自己。
而不是像神这样清爽冷静的人。
所以,樱木和宫城不理解是很自然的。
看得出来,神毫无强求别人理解的意思,他想必早就清楚做先锋的代价。

牧这时说:“ 神,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出国了?”
清田插话说:“他本来就没几天在国内。”
神点了点头,说:“是啊,明天下午要去肯尼亚。”
宫城、樱木和清田睁大眼睛看着他,宫城说:“什么?去那个去年年底,发生过恐怖袭击事件的非洲国家?太危险了吧。”
“你们说的是发生在肯尼亚第二大城市蒙巴萨的事,我要去的是首都内罗毕,那里正要召开联合国的环境会议,我们组织在那里有活动。而且,据我所知,内罗毕是个旅游胜地,是东非最繁华的城市,算是我去的地方中比较好的了。”

清田吃惊地看着他,说:“你以前都去什么地方了?”
神想了想,说:“那就太多了,南北极、俄罗斯的西伯利亚高原、美国的阿拉斯加、南太平洋的公海、非洲的原始部落......我都有去过。我去的地方条件都不太好。”
所有人都像看到了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神睁着大眼,迷惑的说:“你们怎么了?”
樱木说:“你果然是疯了,在国内不能搞环保吗?”
神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今天不就是在国内?但很多活动是全球性的。何况,我是个摄像师,要到全世界去拍摄重大新闻专辑,卖给那些感兴趣的传媒,否则我就没饭吃了。”

牧说:“你不会也要去伊拉克吧?我听说,组织反战游行最凶的就是你们这些环保组织的人了。”
神点了点头,说:“当然要去。从内罗毕回来,我要先去伦敦总部一趟,接着可能就要去伊拉克了。”
宫城说:“神,你不会去做人体盾牌吧?”
神微微一笑,说:“当然不会。我很佩服那些做人体盾牌的人,很想拍这方面的专辑。不过,我自己不会去做的。”
清田松了口气,说:“那就好。不过,阿神,还是要小心些。”
“我知道啊。”

三井一直没有插话。
他听得出来,神也是当之无愧的空中飞人,只不过,神飞去的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地方。
当三井在时装之都--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的时装展示厅里,欣赏时装发布会的时侯,神可能在非洲的某个偏僻小国,拍摄揭露某些发达国家有害废弃物越境转移造 成危害方面的专辑;当三井坐在世界之都--纽约曼哈顿的商贸中心大楼里,和贸易伙伴进行业务谈判的时侯,神可能在阿拉斯加的海岸线上拍摄全球升温对阿拉斯 加造成悲剧性影响方面的专辑......
三井曾看过一个专题节目,内容是:由于阿拉斯加的温度继续升高,周围的海平面将会继续上升,阿拉斯加的面积会不断缩小。照此发展下去,在将来,阿拉斯加很可能会从地球表面上永久消失。阿拉斯加的前景令人忧虑。
他现在怀疑那个专辑可能是神拍摄的。

商人的他和环保者的神是两个极端。
服装业毫无疑问是当今极其庞大的一个产业,生产穿在现代文明人身上的那些华服美裳,每年要消耗掉多少自然资源和造成多少环境污染,身为大集团公司高层的三井,当然不会毫无概念。
他只是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出发,觉得比服装业造成更大环境破坏的行业多的是,他为什么要在意?
但总有人会在意的。
总有人会更懂得爱惜这个承载过多的星球。

这晚的聚会,大家的的注意焦点都在神身上。
但没有人开口问过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就连樱木和清田这俩个单细胞生物也没问这样的问题。
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在社会滚打摸爬了好些年,开始有了人生阅历,知道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多困难;更因为他们认为,神是个冷静聪明的人,他在做的也是有意义的事,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至少应该心存敬意。

深夜,他们走出酒吧。
牧说:“神,你是乘的士来的吧。我送你回去。”
神笑着说:“不用了。你不顺路,我叫的士就行了。”
他向众人点了点头,说:“诸位,下次再见吧。”
樱木说:“大眼哥,保重啊。”
宫城笑着说:“樱木,你又乱起绰号了。”
樱木说:“他的眼睛是很大嘛。”
清田看着神,颇有同感的说:“这倒也是。以前没有觉得。”
“你的观察力向来很弱。”
“红猴子,你说什么?”

在樱木和清田的例行争吵声中,三井突然开口说:“神,你住哪里?”
神了怔一下,说:“泷野川一带。”
“我正好路过,我送你吧。现在可能很难叫到出租车。”
神沉默了一会儿,他明亮的大眼中露出了笑意,说:“那么只好麻烦你了,三井学长。”
牧点了点头,说:“三井,神就拜托你了。”
他们六人就这样分了手。


在深夜的东京街道上,车外的寒风呜呜作响,车里则很温暖。
三井开着车,从后视镜看到神静静地坐着,他觉得找点话说比较好,但不知怎么开口。
从职业角度看,他们可能没什么共同语言。
神突然说:“学长,你没问题吧?”
三井一怔,说:“这话怎么说?”
“我看你刚才喝了不少的酒,要不要换我来开车?”
三井淡淡地说:“你是担心安全吗?你放心,我天天都泡在酒里,喝这一点算是小意思。我不会让你这个环保先锋出事的。”

神笑了笑,说:“喝太多酒总是不好。”
三井心想,应酬不喝酒,难道喝咖啡或可乐?
这个人整天呆在穷乡僻壤, 恐怕是和现代社会脱节了。
他竟然不晓得三井寿过着的是人人艳羡的上层社会人生。
他心中隐隐有点不舒服。
神感觉到了他的不快,说:“学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古怪?我们绿色和平组织的人,一向都被主流社会看作是怪人。”
“不过,你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神笑了笑,说:“当然。不管别人怎么看,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最重要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谈何容易。
不打篮球之后,三井就没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是被时间和家人赶着上路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
他不由想,同样是三分射手,现在的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同?
尽管按主流社会的标准来看,他比神要优越得多。
可他一点也感受不到这种优越带来的充实感。

三井突然说:“我过些时间也要去伦敦。”
神一怔,说:“是吗?不过,我们也不可能会在那里碰面的。学长这么忙。”
三井想,忙,忙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柁椤,做着不由自主的运转。
他们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神说:“学长,我到了。”
三井在路边停下车,侧头看他走出车门。

神在车外向他挥手告别,突然想到什么,俯身敲了敲车窗。
三井打开车窗,寒风立刻灌进车里,吹得他头脑清明、酒意全无。
神从背包中取出一盘录影带,说:“差点忘记了,这是我上午拍的,因为主角是学长,我拷贝了一盘。学长,送给你。”
三井接过,看着他,说:“谢谢。”
神的大眼在夜色中显得很柔和,他突然说:“学长,很上镜呢。”
三井还没回过神来,听他又说:“那么谢谢你了。晚安。”
神站直身,转身向后走。
三井关上车窗,把录影带放在身边的空座上, 继续开车。
他从后视镜看到神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开始加速前行。

(三)

三井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多。
他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录像机,先看看录影带里的自己。
录影带的播放长度不过15分钟,记录的是他走出公司大门到又走回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三井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看着,就像个在寻找与案情有关证据的警察。
在看了N遍后,他累得仰躺在沙发上,实在想不通神为什么说自己“很上镜”。
他想每个长得不难看的人,穿上名牌服装都是人模狗样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那些银光灯下光彩照人的明星,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会让喜欢他(她)的人大失所望。

他突然发现,昨天,他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说话时,透着点不耐和调侃;发现神时,则显得有点惊诧和木讷。
他坐起身来,开始不停地倒最后五分钟的画面。
在神的镜头前,他先是震惊,然后晃过神来,最后故作平淡地走开。
三井没想到,自己在瞬息之间,表情变化之生动,和职业演员有得一拼。
同时,他明白了神那句话的意思。
那个貌似温和的人拿他开了个玩笑。
怪不得,他觉得神那时的笑容有点促狭。

他愤然关了电视,来到盥洗室,掬了把冷水洗脸。
镜子里映着他英俊的脸,少年时代不良过的记忆:左下巴的那个伤痕虽然浅多了,但还在。
他在自己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生活的激情。
实际上,他才26岁,年轻多金,完全有机会进入本城金牌王老五前十名之列。

他有时想,他这不算长的一生,总是热血澎湃一阵,又跌入低谷一阵,起起伏伏,比肥皂剧剧情还精彩。
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觉得现在的他不够风光,不够成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和高一、二脱离了篮球队时的状态并无区别。
只因为还活着,所以活着。
他有时想,哪怕找到一点点生活目标也好。
可惜,就连很清楚他的过去的宫城和樱木也没能看出来。

所以,整个晚上,他简直是怀着一种嫉忌的心情,听着神心平气和地说他那排得满满的“伟大”行程:去正在召开国际环保会议的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然后去绿色和平组织总部所在地英国伦敦;还要去就要爆发战争的伊拉克。
如果不遇到神,他未尝不是在过着种让人羡慕的模板生活。
好与不好,快不快乐,都是冷暖自知的事情。

突然之间,“神”和“伊拉克战争”这两个主题同时进入了他的思想中。
神说他不会去做人体盾牌,但,战地记者也很危险吧?听说战争中阵亡的记者也不少。
那个人......他脑海中浮现出神清俊的脸,还有他那双直看到人心深处的大眼睛。
虽然,他隐隐猜到,神恐怕早就遇到过生死的考验了。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地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三井在接待室会见一个客商,他看了公关部经理一眼,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 失陪一下。”
他来到走廊,拿出电话,打给清田。
“清田,我是三井。”
“三井学长啊,有什么事?”
“你有神的电话号码吧?可以告诉我吗?我有点事找他。”
“这样啊。可以啊。我就传给你。”
“麻烦你了。”

三井开始拔神的电话,但一直没人接。
他契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拔着。
但还是没通,他有点怀疑清田传错了号码。
他想,再拔3次,如果没通,再问问清田吧。

第二遍终于通了,电话里传来神清亮柔和的声音:“你好,我是神,请问哪一位?”
三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三井。”
神顿了一下,说:“是三井学长啊。有什么事?”
“有点事。神,中午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中午啊,我也不知道。”
三井有点吃惊地说:“做你们这一行,难道忙到饭也不用吃了吗?”
神在电话里笑了笑,说:“没这么夸张。因为下午就要离开东京,事情比较多。尽量吧。到时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
三井挂了电话,往回走时,心想,神会怎样看这个莫明其妙的邀请电话呢?

时间过得飞快,当三井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桌上的电话,强忍住要再拔过去的欲望。
他相信神一定会打过来。
果然,电话突兀地响起来。
三井拿起电话,说:“你好,我是三井。”
“三井学长,对不起,我走不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的结果三井早已料到,他说:“这样啊,你现在在哪里?”
“在代代木公园,这里有个反战集会。”
代代木公园,三井闭了一下眼睛,他简直要穿过半个东京才可以到那里。但他还是说:“既然这样,我过去找你。”
神有点迟疑地说:“学长,不能电话里说吗?这么远的路,让你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不。电话里说不清楚。是很重要的事。”
“那只好麻烦学长跑一趟了。”

三井饿着肚子开车走在东京到处塞车的街上。
平时,这个时侯,如果不是遇到非常重要的事,他绝不会把车开到街上,那简直是和他的耐性较劲。
车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
这时,他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心里骂了一句“混蛋。”
那好像是在骂他自己。

满街都是车和人。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街头总是拥挤,内心偶尔空虚。
这句话像是专门为现在的情形写的。

很快就到了一点,他还在明治大街走走停停。
他的电话又响了,是神。
神在电话里说:“学长,你现在在哪里?”
“在明治大街快到靖国大街的地方。怎么啦?”
“对不起啊。我现在要赶回电视台制作今天的采访。学长,你看……”
也许是神充满歉意的语气鼓舞了他,三井振作了一下精神,说:“你说的是哪个电视台?”
“TBS 电视台。”

又要绕过半个东京,这个人好像不止是空中飞人,还是公路飞人。
三井咬了咬牙,说:“好吧。我正想看看电视台的人是怎么工作的。”
“那么,就这样了。”
三井把电话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集中注意力开车。
他想,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对工作心不在焉,饿着肚子在塞车的东京街道穿行,像个疯子一样。
他似乎找回了当年打篮球的狠劲,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到才肯罢手。
就好像那时,比赛不结束,他就是筋疲力竭到站不稳了,也不肯下场一样。

两点左右,三井走进TBS电视台的一楼大厅。
停车时,他为没有再次接到神的电话而松了口气。
他想,他应该可以在这里见到他了。
一个年轻的女接待员走近他,很有礼貌地说:“先生,你有什么事?”
“我找一个叫神宗一郎的摄像师。”
女接待员笑着说:“是找神先生啊。他在第十层。我领你上去吧。”
虽然神不是常在东京,但从女接待员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的人缘很好。
三井摇了摇头,说:“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乘电梯时,他看了看表,平常这个时侯,他应该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
他出来时,已经交待过助理中村,说下午可能不会在公司。
那时,他好像就猜到自己下午会跷班似的。
父亲知道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吧。
但他知道,公司少了他一个人,不会怎么样,他从来没有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
如果需要,明天加班一天也没有关系。
但神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了。

很快到了十层,他走到第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停了下来。
几乎是第一眼,他看到神坐在一台电脑前。
神看到了他,说:“学长,你来了。你先坐一会儿。”
三井点了点头,走进去坐在一边,看神在电脑前工作。
他是第二次看到神在工作。由此得知,一个自由摄像师原来忙到这种程度。
他这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反而像是个无所事事的人。
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疯了。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神退出录影带,关上电脑,笑了笑,说:“好了。真是不好意思。学长,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在走廊里,神抱歉地说:“学长,你再等一会儿,我去交录影带,很快就回来。”
三井突然想,他今天到底是第几次听到这个人用抱歉的口吻对他说话了?
他记不清了,甚至开始觉得神的确怠慢了他。
事实上,是他莫明其妙地来找神,打乱了神的正常安排。

三井站在电视台十层宽敞明亮的走廊里。
这时他饿得简直要虚脱了,但他的意志却格外清醒,这种清醒在神从走廊那一端向他走过来时,达到了极至。
这个午后,他架车在大半个东京穿行着,是为了见到这个人。
他说不出理由,只知道一定要在神去非洲东部那个叫肯尼亚的国家之前,见上他一面。
如果今天不来,他一定会后悔。
虽然,如果不是昨天的重逢,就是一生不再见面,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
可是,因为昨天,一切都变得不同。
一个本来可有可无的人变得不再可有可无了。

在电梯里,三井望了望仰着头看天花板的神,说:“没想到摄像师这么忙。”
神把目光转向他,说:“也不是天天如此。刚好最忙的时侯让学长看见了。学长,你下午不用工作吗?”
三井把早已准备好的话搬出来:“当然要。不过,来找你也是工作之一。”
神睁大了眼睛,说:“哦。是为了昨天上午的事?”
三井点了点头,说:“没错。”
神微微一笑,说:“是该慎重一点的。”

他们这时已经到了一楼,那个女接待员看着三井,说:“您是青阳会社的三井先生吧?”
神惊讶地说:“菊村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叫菊村的女接待员笑眯眯地说:“三井先生是名人嘛。刚才就觉得眼熟。你们是同学吗?”
“不,三井是我的学长。”
“三井先生比电视和照片上看到的还要帅。以前一定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吧?”
三井听了,把头侧到一边。
神笑着说:“一点也没错。我们要走了。再见吧。”
他们走了出去。

(四)
他们到了电视台外面,三井问:“神,你乘的是几点的飞机?”
神看了看表,说:“六点的。还有三个多小时。”
三井犹豫了一下,说:“能不能先去吃饭?我现在很饿。”
神的眼睛越睁越大,终于笑了起来,说:“学长没吃午饭吗?也对,学长一直都在路上。那么,只能委屈学长在附近凑合着吃点东西了。”
他领着三井到了一家快餐店门口。
三井吃惊地说:“吃快餐?”
神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没什么时间了,等一下还要回公寓拿行李。学长,将就一下吧。”
三井忙说:“快餐就快餐,我对吃不讲究的。”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快餐了。

他们走进店里,在靠窗的一张桌边坐下,神点了两个套餐。
三井看他驾轻就熟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经常吃快餐吗?”
神一怔,点了点头,说:“是啊,赶时间嘛。”
三井看着他削瘦的双肩,没来由地心中一扯。
这些年来,他们各自过着的生活,到底有多么不同?
他对美食已经没有感觉了,这个人却天天在吃快餐。

他忍不住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高尚的人,会更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天天吃快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做不了几件保护地球的事。”
神脸色微微一变,过了一会儿,说:“学长,有句话我可以直说吗?”
三井一怔,点了点头,说:“请说。”
神看着他,说:“一直以来,有很多很多的人,用学长刚才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听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但学长,能请你别这么说吗?”

三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对神的心情,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正如也有很多很多的人,说现在的他应该没什么可遗憾的。
大多数人这么说,他也就麻木地听着。
但某些人也这么说就是不行。

神继续说:“还有,我选择现在的生活,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仅仅只是因为我喜欢,觉得这样的自己,活得还算不错,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刻意和别人活得不一样,我自问达不到标心立异的水准。”
他这么说时,显得很严肃。
三井记忆里的神,虽然不是个搞笑的人,但好像也难得这么严肃。
他不由有点担心,饥肠辘辘的自己,能否集中注意力倾听对方谈论人生。
这倒是有点搞笑。

这时,快餐送上来了。
三井看到食物,眼睛一亮,说:“对不起,我开动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也顾不得形象,拿起汉堡张嘴就啃。
因为饿,他甚至觉得,垃圾食品味道其实也不错,和法国大餐相比,好像也差不到哪去。

等他把一个汉堡消灭了之后,才发现神根本没有吃东西,于是问:“怎么,你不饿吗?”
“我在代代木公园吃过东西,所以现在不饿。至少不像学长这么饿。”
三井有点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显得很失礼吧。”他没等神说什么,笑了笑,继续说,“我现在有力气说话了。我刚才那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他似乎想不到措词,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神说:“工作的时侯,我是常吃快速食品的。有时间了,就会自己动手弄东西吃,所以,我从来没担心过营养。其实学长说得很对,要是没有健康的身体,就没办法继续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了。”
三井又是一怔,他话还没说完,但对方已经把答案给了出来。
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真是省了不少精力。
他突然想,神的厨艺究竟怎么样呢?
他不由悠然神往,但没敢说出“很想尝尝你的手艺”这样的话。
以他们现有的熟悉程度,这么说显得唐突,虽然他的确是这样想。

他看了看神面前的汉堡,说:“你介不介意我吃掉这个?”
神笑着说:“请便。”
“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三井开始吃第二个汉堡时,他感到,神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在看自己。
也许是因为神的眼睛比较大,被注视的感觉也相应地增强。
但这种凝视并没有超过28度的热度,是温吞吞的、没有所指的,他不由有点郁闷,隐隐还有点失望。

当三井把面前的东西全吃完时,神突然说:“学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神大而俊秀的眼睛看着他,说:“学长,你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生活?”
三井苦笑了一下,说:“根本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只是在过现在的生活罢了。”
神笑了笑,说:“也许没有必要这么说。”他顿了一下,说:“真的有这么糟吗?”
三井侧头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嘲地说:“如果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还不算糟吗?恐怕已经糟透了。”
他这话一出口,他们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也使得他们这一桌,好像完全脱离了吵吵闹闹的快餐店环境,成了这座城市的一个孤岛,有种遗世独立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神率先打破了沉默,突兀地说:“学长,我该回公寓整理东西了。那么,学长你……”
他用探询的神情看着三井。
三井脱口而出:“我送你吧。反正我下午告了假,也没别的事可做。”
神点了点头,说:“那么就麻烦学长了。”

在车上,三井不时看一眼一直望着窗外的神。
他明显地察觉到,自从他说了那些话后,他和神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墙,他们的沟通嘎然而止。
三井前思后想,也还是想不通,自己的哪句话可能会得罪他。
他不过是据实回答神提出的问题。

他不由问:“神,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神侧过头来,睁大眼睛,说:“没有啊。学长,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有点累罢了。”
但三井知道未非如此。
是哪一句呢?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神住在泷野川一带,一座高层公寓的6层。
三井记得,他高中时代的球衣号码也是6,真是无巧不成书。
神租住的公寓的面积,和三井家的大宅比起来,当然小得可怜,但整理得清爽干净,实在不像是一个男人的住处,而且是常常不在家的。
所谓物如其人,说的大概就是这个。

三井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时,神对他说:“学长,你先坐着。我要去整理东西了。如果觉得闷,就看录影带吧。不过,都是我拍的纪录片,可能不好看。”
三井问他:“有你自己也在镜头里的片子吗?”
神沉默了一下,说:“有的。”
他从一排录影带中抽出一盒,说:“这是去年7月,我们组织的一部分人,到西北太平洋阻止日本渔业管理部4艘捕鲸船捕杀鲸鱼时拍摄的录影带。是我的一个法国同行拍的。学长有兴趣看吗?”
三井兴奋地说:“好啊。”
神把片子塞进录影机,就走开了。

这盒录影带是在绿色和平组织的“彩虹勇士号”上拍的。
虽然是7月,神和其他的绿色和平组织成员,都穿着厚厚的衣服,站在风浪连天的甲板上。
在“彩虹勇士号”周围,是四艘巨大的以“科学研究”为借口的日本捕鲸船。

片子里,神有时在捕捉镜头,有时也做为翻译,和捕鲸船上的日本人交涉。
有好几次,双方争执得厉害,“彩虹勇士号”被恼羞成怒的捕鲸船围攻,差点被撞翻,但仍然不依不饶地跟踪并阻止捕鲸船队的行动。
有一刻,三井在画面上找不到神了。
他有点心慌意乱,担心他不小心掉到大海里或被海浪抛到大海里去了。
幸好,神只是到船舱里拿东西,一会儿又出现在了镜头里……

明明看的是纪录片,三井却像看惊险灾难片一样,从头到尾心悬一线。
当片子结束,画面定格在绿色和平组织的旗帜标识上时,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发觉,他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他边用手背擦泪,边想,去年的那个时侯,他在哪里?
他好像去北海道参加一个时装发表会,趁机渡了个假。
他不知道在西北太平洋上,神和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在做这样的事。

他的确不认为,神他们能阻止得了捕鲸船队的行动。
只要有消费的市场和高额的利润,就一定会有人顶着千世骂名去加速鲸的灭绝。
事实上,他们的确没能阻止这支捕鲸船队捕杀200多头鲸,其中有些还是濒危物种。
但他们的冒险并非毫无价值。
至少,事隔近一年后,还能震撼他--一个已经麻木了的都市人。

他忍不住转过头,在他身后,神提着一个旅行包,不声不响地站在卧室的门边。
三井有点窘迫地站起身来,说:“已经收拾好了?”
神点了点头,说:“对,我要去机场了。”

在公寓大楼外面,神说:“我叫出租车就行了。学长,再见吧。”
三井刚想说自己可以送他到机场去,但神的表情里,是不容分说的“就此作别”,他知道对方不想再被自己打扰下去了,只好说:“我也该回公司看看了。请保重。”
“学长也是。”

三井转身之际的神情,有点落漠有点受伤。
他向他的车走去的背影,有点徬惶有点挣扎。
这些,神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他也无能为力。

神快步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三井站在车边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不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天时间和高中毕业以来匆匆的三次见面,他已经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三井缺少什么,想要什么。
他真的知道。

甚至可以这么说,昨天上午,在青阳会社的广场,他用镜头捕捉到三井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他还知道,三井想在自己的身上,寻找那些丢失在时间里的……生活的热情。
茫茫人海中,有人把他当作救命的稻草,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负担?
他真的不知道。

但他是清醒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人。
就如同高中时代,不论他有多好强,有多努力,还是做不了中锋,做了后卫。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那毕竟不是他的初衷。
所以,他不太有把握,自己有能力承载一颗看似不覊、实则脆弱的心。
他真的没有把握。

他想,如果得到那颗心,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负担,他当然不会选择逃避。
但……还是先让时间检验一下吧。

(五)

2月中旬的第一天中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第二十二届理事会安排的最后一个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神走出了内罗毕肯雅塔国际会议中心。
在会议中心门前的广场上,耸立着一座高约5米的肯尼亚前总统肯雅塔青铜塑像。
神扛起摄像机,从几个角度拍了青铜塑像的特写。
到这里,这个专辑的前期工作就算完成了。
明天他将离开内罗毕,飞往伦敦,参加绿色和平组织在那里的其他重要活动。

内罗毕是肯尼亚的首都,也是非洲最美丽和繁华的城市之一,有人称她为“小伦敦”,也有人把她比作莫斯科。
这座城市建于山坡之上,极目远眺,蓝天白云之下,原野苍莽,丛林碧绿,群山隐现,风光迷人, 是一座和东京风格截然不同的城市。

神在最靠近会议中心的快餐店买了汉堡和饮料,一边吃一边走在内罗毕的街上。
在世界地图上,内罗毕和新加坡对称存在于赤道两端,没亲身到过此地的人,会想当然地以为,这里一定终年阳光灼人,充满着夏威夷似的热带风情。
却不知内罗毕座落在海拔五千五百尺的高原地带,终年气候舒适凉爽,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
这时的气温刚刚好,在令人舒适的28-30度之间。
一周前,他还身处北纬36度附近的东京,那里当时,现在也还是冰寒冻骨的冬天。
这个世界真是幅原辽阔,可以包罗气象万千。

神走着走着,被一家工艺品商店橱窗里摆放着的乌木雕吸引住了,不由走了进去。
那些乌木雕小的可放掌心,大的如真人真兽。
人像或跪状,或呐喊状,或木然状,或乞讨状,神态各异,粗犷怪诞,栩栩如生。
神的注意力最后定格在那樽呐喊状的小人身上。
他把小人握在右掌心,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觉得它的的侧脸有点像三井。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把它买了下来。

神走到店外,看了看表,现在是内罗毕时间下午两点,也就是东京时间晚上九点。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是很灼人,却很耀眼。
而这时的东京,应该是寒冷的风雪夜。
他不由想,这个时侯,三井在做什么呢?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侯还好,而一旦空闲下来,那天三井孤单落漠的背影,就会乘虚而入,在他的眼前、心上徘徊。
他对三井的歉意与日剧增。
他有时想,也许那时,让三井送自己到机场,会更自然、更好一些。
现在想来,那天他的态度生硬得近乎逃避。
不太像平常的他,反而失去从容。

尽管,他真的不习惯,在机场上演的别离。
他一直都在路上,出发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种生活状态。
不需要刻意强调,也不需要突然开始。
但那样毅然决然地拒绝,哪怕是普通的朋友之间,也会造成伤害。
何况,那个人还是三井。
他看着手中那个装着乌木雕小人的盒子,决定给三井打个电话。

这个时代的通讯是如此发达,但东二区的电话联络上东九区的,还是费了点时间。
当电话里传来接通的信号时,他的心不由一跳。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道个歉还是道声好?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鲁莽得有些失态。

这时的三井,和宫城、樱木他们,在东京银座的一家酒吧喝酒。
神所接通的那部电话,正藏在三井的口袋里。
三井听到了电话声,但没有去接听的意思。
铃声毫不气馁地坚持响着。

坐在三井身边的宫城实在听不下去了,对他说:“三井,你的电话响了。”
三井浑不在意地说:“别管它。待会就不响了。”
如果不关机的话,他的电话24小时都会有人打进来,令他烦不胜烦。
所以,他学会了适时接听。
他不想听的时侯,就是他父亲的电话也联络不到他。

神慢慢地合上了电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三井都没接听他的电话。
是因为电话现在不在他身上,还是因为他正处于不能接听电话的场合,亦或是因为他不想接听?
这样的结果和神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不由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从少年时代就认识三井了,尤其是他高二那年,三井在湘北VS翔阳,以及湘北VS山王工高的两场比赛中,筋疲力竭了也仍不下场,也仍能进球的表现,令他印象深刻。
在他的记忆里,三井是个能坚持自己要坚持的东西的人。
这样的特质难能可贵。
所以,哪怕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也会迷失方向走上不良之路,但最终还是能回归到适合他的方向上来。
但……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都市人的心瞬息万变,他只不过和三井见了三面,能了解他多少?
退一万步来说,他会在时光里丢失生活的热情,难道就不会丢失别的什么东西?
也许那些坚持也一并丢失了。
又或者,他需要的根本不是生活的热情,只要有足够的刺激就行了。
这样的东西,在大都市里,仰俯皆是,根本无需找寻。

多年来,因为所从事的工作的影响,他对人性即便没有绝望,至少不抱以太高的期望。
但他还是高估了三井。
他甚至以为,三井于他,他于三井,还有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东西,原来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只要想到,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着一个,也许已经把他彻头彻尾遗忘的人,就不由得笑了。
这一次他不笑别人,只笑自己。

他为什么要打那个毫无意义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项工作,可能是因为内罗毕的景色太美、天气太好了……
人一处于轻松舒适的环境,就难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这样想,虽然沐浴在30度左右的阳光里,仍觉得有股寒意从身后一波一波地袭来。
但那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感觉。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这些无谓的事伤神。
他迈步向前走,下午还要到马撒马拉国家野生动物公园去拍片子,那是TBS给他的一个专题。

下午四点多,神走进内罗毕市郊的马撒马拉国家野生动物公园。
这里据说是世界上最好的野生动物公园,也被称作非洲野生动物的橱窗。
园内有山有水,有林带有草原,还有专供游人观赏野生动物的观测站。

神站在草原上,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无边无际,野生动物们在他周围自由地觅食和玩耍。
蓝天白云下,狮子、大象、长颈鹿……四面八方都是野生动物,好一派东非莽原风光。
神慢慢穿行于它们之间,边拍边观察它们的活动。
风从他身边流过,那种由自然赐予的单纯的快乐,在他心中漫延开来。

深夜,东京,三井回到家里,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神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一周了,他还是念念不忘神那天的表情。
他这一生,不是常有机会被人拒绝,所以,他对拒绝完全没有免疫力。
尤其是那种礼貌而没有回旋余地的拒绝。
他简直不知如何应对。
说没有被伤害到,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他想不通,自己既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人民公敌,事情怎么就演变到这种田地了?
他只是想送他到机场而已。
神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是讨厌自己,还是要避开自己?
一周了,三井还是了无头绪。

他不是那么容易死心,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身段去试探对方的想法。
所以,他很想打电话给神,却更希望神会打电话给他。
但一周了,那个他悬着心等待的号码,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电话显示屏上。
他的热望渐渐变成渴望,又慢慢淡为希望,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失望。

即便如此,每天临睡前,他还是会例行公事地把电话清单翻一遍,深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他仍然未能死心。
他拿起电话,开始翻电话清单。
终于,他发现,九点左右那个他耗着不去接的电话,就是他烂熟于胸的神的号码。
终于看到这个号码了,他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绽放开来,拿着电话的手微微地颤抖。

他坐起身来,开始拨电话给神。
但直到他把电话键盘按热了,神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的。
这时侯,内罗毕时间应该是下午,他怎么会关机了?
难道又到没有电话信号的地方去了?
会有危险吗?
这晚,他整晚都为自己没有及时接听神的电话而后悔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晚上,为了更好地观看野生动物,神住在公园里一个叫撒班纳的地方。
撒班纳野地是当地马撒人的一个营地,帐蓬非常简陋,看上去抵挡不了夜里野生动物的袭击。
里面没有电,一切都是黑的。
深夜,神坐在帐蓬外面,和同住的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一起欣赏着没有人间灯火的灿烂星空。
清凉的山风在他们身边穿行着,风里似乎飘来了野生动物的梦。
神静静地感受着这个拙朴的世界。
而这时的东京,熙熙攘攘的一天又要拉开帏幕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神起床开始拍动物的晨间活动。
九点多回到市区后,他打开了电话。
他整理好东西,乘出租车到市郊的恩克贝西机场,准备飞往伦敦。
直到坐在飞机上关掉电话,三井还是没有打电话给他。
他感到自己真的失望了。
他想,那两天,三井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举止,也许只是出于对一个和他生活状态完全不同的人的一种好奇,是他想太多了。
就到此为止吧。

他不知道在东京,从昨天深夜开始,三井一直在拨他的号码。
他也不知道,当他回到了内罗毕市区,他的电话开机有了信号时,是东京的下午四点多,三井父子正和一个外商进行商业谈判,准备签订一份巨额合同。
这时三井的手机是关着的,根本没时间打电话给他。
事事不会全然凑巧,但有时就是这么凑巧。

等他接到三井的电话时,已经身在0时区的伦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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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学园的文就登到这里为止了
不过我在晋江找到了后边的16个章节
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159&chapteri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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