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游 之 斯德哥尔摩

我在哥本哈根第二夜所住的青年旅馆，门牌是H.C. Andersen 大街50号。Andersen像是一个人名，我第一反应，当然怀疑是“安徒生”，但后来又自我否认了，因为这明显应该译为“安德森”才对。中文音译时，将t译成d音的情况很多；将d译成t的情况很少。更何况，der也明显不应该发tu的音。

然而，我在麦当劳候车时，无意间拿出电脑上网一查，发现H.C. Andersen正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半缩写形式。在如此有意义的一条大街上住了一夜，我竟浑然不知，实在可惜。安徒生，几乎靠一己之力，改变了丹麦在全世界人心中的历史形象。看来，很多事情如果“从娃娃抓起”的话，确实事半功倍。

丹麦的国旗与瑞士的很像：都是红底白十字，只不过瑞士是正十字，而丹麦是偏十字而已。几年前，我见到丹麦国旗，还曾以为是粗制滥造的瑞士旗。既然像瑞士旗了，那丹麦旗与国际红十字会旗也相差不远了。看来，这群海盗的子孙们现在真是“立地成佛”了。

我乘夜间巴士，从哥本哈根去往斯德哥尔摩。巴士上临坐的青年，面容兼有印度人与阿拉伯人的特征。一问，原来是巴基斯坦人。小伙儿眉目挺俊朗，长得有点儿像陈坤，说话也很和气。他这次是去瑞典上学，学电气设计，研究生第一年。

瑞 典是北欧第一大国，人口有九百多万，在科技、教育等领域，都有很强的国际竞争力。来瑞典上学，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瑞典毕竟是大国，有自己的“语言自 尊”，不可能什么东西都用英语说，用英语写。所以，尽管有英语教学，生活上的小麻烦还是避免不了的。上次在哥德堡，我专门去大学里转了转，见宣传栏里大部 分的告示都是瑞典语，我基本没看懂什么东西。

斯德哥尔摩的青旅也是不包床单的，如果我没带的话，需要另租，租金七欧元。这样一来，近三天我在床单上的花费已经达到了二十二欧元。下次如果再来北欧，一定要记住自己带床单。当然了，这次来北欧，我的印象很一般，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短时期内，我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前台付款之后，我被告知房间在三楼。我爬上楼梯，发现偌大的楼层似乎只有一个房间。我推门进去，发现这是一个有着二十来张床位的集体宿舍，并且是混装的。

安放了行李，我走出旅馆，想去市中心转转，突然发现，旅馆旁边有一个博物馆，名为“远东考古博物馆”，很专业的一个名字。博物馆的一整面墙上，是关于“兵马俑大型展出”的巨幅广告。

我 曾看过一个名为《复活的军团》的纪录片，讲述的是兵马俑背后的故事。该片以兵马俑的考古发现为主线，讲述了秦国在军事组织、政治法律、工农业生产、交通运 输等领域所取得的伟大成就。整部纪录片分六集，主题分别为《王者之师》、《血色青铜》、《死生之地》、《关山飞渡》、《举国之战》、《与子同仇》。该片制 作精良，解说词也很大气，如史诗一般荡气回肠。看过那部片子之后，我一度很是膜拜秦文化，尤其是那种“功利实用，崇尚纪律与秩序”的品格。

后 来，我接触了老庄哲学，开始认为秦文化中那种违逆人性，背信弃德的思想，后遗症其实很大。秦二世而亡，对后世也是很大的教训。中国后来历代的统治者，也都 不敢再像秦朝那样，明目张胆地鼓吹“专制与刑罚”了，而是抬出了孔孟的“仁政”观念，摆出一副“以德治国”的姿态。于是，最近一两年，我对秦文化的崇敬也 减弱了。

然 而，这次北欧的游历，让我见识了这个富强而安定的斯堪迪纳维亚半岛。在这片土地上，历史上也曾长期地上演着海盗文明，也曾野蛮得一塌糊涂，但是，如今这里 的高度文明，也正是从当年的野蛮之中发展而来的。也许，野蛮地自我发展，是人类走向文明的一条必经阶段。世界上还从未有过从蒙昧直接到文明的跃迁，而蒙昧 的状态，很多时候也是很残酷的。原始共产社会，绝对不同于我们所理想的大同社会。所以，从这一角度来讲，野蛮也存在着它一定的进步意义。它往往正是文明的 前奏。

完 成了这一思辨过程，我再看秦文化，看兵马俑，心中再次升起了景仰之情。秦人的决心与意志，大大地推进了中华文明的进程。可惜的是，秦人“无所不用其极”的 发展思维超出了人民所愿意付出的代价，遭到了覆亡的命运。于是，后世的政治，都转而采取了“阳儒阴法”的哲学。这是一种“免疫力”很强的政治：从表面上 看，一切都冠冕堂皇，甚至让人觉得已经没有改进的余地了；但政策在具体执行时，却仍是一派青面獠牙，阴森可怖的阵势。

庄 子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确实有它一翻道理。孔子一生仁爱而开明，其学说却被后人无知地或恶意地误读了，发展到最后，竟成了愚忠的咒符，吃人的礼 教。耶酥一生勇敢而慈悲，他的伟大人格却被后世教会所挟持。利用人们对基督的信仰，教会实现了对人民的思想与经济统治，由此形成了欧洲长达几百年的黑暗中 世纪……

再 举一个例子吧，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其实是在为舜作辩护，因为舜出生在一个问题家庭。父亲娶了后母，有了弟弟。父母极为偏爱弟弟，到 了非要将舜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史书记载，一家三口“日以杀舜为事”。在这种情况下，部落总书记尧发现舜是个好青年，想栽培他，将两个女儿嫁给了舜。舜不敢 告诉父母，就私自结了婚。这种“不告而娶”，是违背礼的要求的。

孟 子也是一个很开明的人，提倡“通权达变”。他认为，当时情况特殊，舜的做法是情有可原的。不幸的是，他随便为舜找了一个更为堂皇的理由“不孝有三，无后为 大”。这个无意中的辩护，造成了极大的后遗症。要知道，在古代中国，只有得了男孩儿才是“有后”，女孩儿不算。于是，很多家庭因为生不了男孩儿，而产生了 悲剧（休妻，纳妾等）。那个时候，对于生男生女的责任，并没有科学的划分。所以，这个巨大的思想压力，也主要由女性默默承受着。千古传诵的乐府诗《孔雀东 南飞》，据说起因也是焦母出于对刘兰芝“无法生育”的猜疑。要不然，真无法理解那样一位才貌双全，忠诚坚毅的女子，为何独独不得焦母喜爱。焦母可不是舜 母，她是疼儿子的，而小两口的夫妻关系非常好。

另 外，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举步维艰，也多少与这句深入民心的“古训”有一些联系。唉，孟子一生高尚正直，却因为一句话，为整个民族带来了悲剧。若不是由于孟 子的伟大人格，这句想当然的话怎么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呢？“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真是这样。当然了，圣人不死，只是“大盗不止”的充分条件，不是等价条 件。后世往往没有圣人，而大盗仍然不止。

我 怀着对中华文明无限的同情与祝福走进了远东博物馆。这是简直就是一个古代中国博物馆，几乎没有东亚其它国家的文物。作为一个外国的博物馆，这里的展品真不 算少，并且很成系统。最核心的两个展馆，一个展出了中国历代的古文物，一个展出了中国历代的古书籍。两个展馆都很大，都是几十米的长廊。

徘徊在浩瀚的书海中，我怅然若失：中华文明，是一个早熟的文明，西方哲学能够达到的高度，我们的先秦诸子们几乎都已经达到了。我们自己祖先的智慧，已经够我学习一辈子了，而我却要远离故国，用陌生的语言说幼稚的话。这样做，到底是图个什么呢？